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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1 / 2)

第99章

宣安侯裴镇出征前被敌国奸细性刺重伤一事很快传开,朝中激愤难平,出征一说越发强烈,然而,宣安侯陷入昏迷命悬一线,俨然已无法按照既定计划出征,那么现在的问题,是重新选择出征人选,没曾想,此事竟成了一难题。

当初选出崔岩为观察使前往原州时,就曾经过好一番挑选商议,而崔岩的失守,依然让当初有意令裴镇分权而力推崔岩之人哑口无言。

所以,出征决议刚定下时,裴镇可谓是众望所归,毫无争议的人选,原州本就是他守,也只有他能守。

可现在,古牙竟然能冒此风险来到长安对裴镇下此黑手,可见古牙所忌惮的也只有裴镇,如今裴镇已不能出征,此一战所背负的压力加剧,还有谁能十拿九稳?

“李、星、娆!”太子盛怒至极,抓起面前的石砚就砸,飞出的砚台险险擦过她,狠狠砸在地上。

“你到底要干什么?!”太子来到她面前,一把扼住她的下颌,迫她擡手与自己对视:“为什么要背叛孤?阿娆,孤已说过,前事不计,你只需安安心心做你的公主,为什么还要背叛孤!你真的……让人很失望!”

李星娆眼中映着太子狰狞愤怒的表情,轻轻笑了一声。

太子怒不可遏:“你笑什么?”

“皇兄,其实你不必遮掩对我的恨,你大大方方的恨,与我而说,反而是安心。”

太子眼神一震,手上骤然一松,往后退了一步。

李星娆摸了摸下颌,“原州并不是只有裴镇才能平,是因皇兄这场阴谋,只为裴镇而设。裴镇未必不知皇兄之局,不过是被皇兄看透心思,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今朝若再派旁人,这人未必能配合皇兄把这场戏圆回来,皇兄甚至会因拿原州来设计之事落人口实。”

“我的仇人只有裴镇,皇兄的仇人,却不单只有裴镇。所以,裴镇的命,我来取,原州的局,我来替皇兄圆。”

说罢重重叩首:“请皇兄允我和亲之请,免去原州混战,还百姓安宁。”

“你……”。

李星娆匍匐在地,一遍又一遍重复自己的请求。

这日,关于原州一事,宫中传出了消息,长宁公主不忍见边境百姓受战乱之苦,原以古牙俯首称臣再行和谈赔偿为前提应下和亲之请,下嫁古牙。

其实早在原州的消息送入长安的时候,朝中就有很小一部分老臣主和。一来,古牙本就是穷途末路背水一战,以他们的情况,大魏答应和亲完全是宽厚仁慈,不愿百姓多受战苦,而公主下嫁过去,大魏可以趁机提出一些要求,虽牺牲了一位公主,却换来百姓的平静与利国的条件。

可当时主战的声音太大,又有宣安侯一马当先请战,仿佛这时候谁答应和亲,便形同叛国,可随着宣安侯重伤昏迷,长宁公主亲口表态,以求百姓安定为由愿意和亲,便使得这一小部分臣子的舞台瞬间立了起来,强烈要求免战和亲。

……

“让开,本宫要见太子。”皇后来到东宫,却被宫人阻拦,怒不可遏。

“你们竟敢阻拦本宫!本宫要见太子!他人呢!”

“母后。”太子走了出来,挥退左右,将皇后请到了宫中。

皇后来此,正是质问和亲一事。

太子神情颓然,并未辩解半句,皇后一口气说了许多,最后给出命令:“你父皇如今也快不行了,这事儿指望不上他,你已夺得声望,又再无威胁,此事可以由你全权做主,若有什么阻碍,本宫也可以代为打点斡旋,可是,你不能为了暂时的利益和安宁,将你的亲妹妹送去那样的地方!”

太子听完,看了皇后一眼,态度异常的坚定:“母后,长宁是为百姓请命,即便再十拿九稳的战争,那也是战争,她不想在看到有战乱,因而有此决定。正如母后所言,以如今父皇的状况和朝堂的情况,儿臣完全可以为此事做主。儿臣一路走来,得此大定之势并不容易,还请母后体谅儿臣一次……”

“她是你妹妹……”

“从我懂事起,母后对我说的最多的便是这一句!”太子忽然情绪爆发,沉沉盯住皇后:“是,长宁是为救儿臣而生,因歹人设计,险些夭折,所以她生来儿臣就欠了她,这些年,为人子,为人兄,儿臣自问问心无愧。对待长宁,儿臣也从不觉得委屈,她是我妹妹,就算没有那些事情,儿臣也该疼爱她。”

“可是母后!儿臣也有自己的路要走,这条路万般艰难风雨飘摇,儿臣不能再像从前那般一再的听您劝导,无度宠爱长宁。而长宁……或许也不想这样。当日母后也说,她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那就……放手吧。她想走什么路,就让她自己去走!”

皇后趔趄一下,“你的意思是……这果真是长宁自己要求的?”

太子侧身别开目光,冷硬道:“若母后不相信,便自己问她。”

……

虽然和亲的旨意并未颁布,但公主府内已经开始收拾东西。

李星娆的态度十分平静,仿佛这条路不是去和亲,而是同往什么新奇的新生活。

裴镇是被公主刺伤这件事,虽不能为外界所知,当日府内的奴仆却是知道的。

崔姑姑为了处理此事,连日来眼见着憔悴了,且宣安侯府距离公主府极近,就隔了一条街,根本不必特意打听情况,便能知道那头的消息。

那一刀李星娆丝毫没有留情,当真是奔着要他命的一刀,直冲心房,更别提刀上还带了毒,无论如何,裴镇都不可能再出征。

这几日,无数名医被请到宣安侯府,最后都被那暴躁的副将赶了出来,整个宣安侯府如蒙在一片灰蒙蒙的阴云下,暗无生机。

姜珣每次从府外回来的时候,都会跟公主提一提外面的情况。

李星娆不会主动问,但也不会阻止姜珣说这些。

直到事发后的第五日,姜珣回来后便见了公主,先说了朝中情况,忽而道:“裴镇死了。”

李星娆正在收拾从姜珣那里拿来的手劄书册,闻言动作一僵,表情明显白了一瞬,又在下一刻恢复如常,轻笑一声:“不愧是骁勇善战的猛将,竟拖了这么久才咽气。”

姜珣细细打量着她,语气低沉:“微臣并未与殿下开玩笑,宣安侯府已乱成一锅粥,消息应当也快送到宫里了。想来对古牙之策,很快便会有明确的旨意颁下。”

李星娆咬了咬牙,仍是没有忍住红了眼眶。

她并未嚎啕大哭,甚至没有耽误手里的事情,只是如常做这些事时,无声的掉着眼泪。

排开在理智之外的感情,汹涌而无声。

“本宫要去库房收拾清点,你是府上长史,也管账册,随本宫一道去吧。”

姜珣听着她隐忍的语调,应了而随。

就在两人走出房间时,一道人影自屋顶翻下来,身影之迅猛,出招之狠厉,全然带着杀意而来。

伍溪大喊一声“公主小心”,拔刀便挡住来人,可他低估了对方的实力与卑鄙,被一把药粉放倒,只能大喊护驾。

魏义双目通红,全然没了理智,手中利刃锋利无边,直至公主:“我要你的命——”

李星娆眼中映着魏义极快逼近的身影。

突然,一人擒住她双肩,猛一转身。

利刃入肉的声音传来,姜珣与李星娆面对面,眼神决然。

魏义行刺不成,还想再攻,奈何公主已被重重府兵包围。

重围之后,李星娆呼吸一滞,原本波澜不惊的眼神开始有了波动,眼中只剩姜珣的脸——

很久很久以前,在塔下的地牢里,她死前的眼中映着的最后一个人影,也是他。

前世——

韩王掌大权后,其女永平县主被封公主,且迫不及待抢走了长宁公主身边的人,要与他完婚。

婚礼前夕,永平县主来到塔中向她耀武扬威,却给了李星娆一个潜逃的机会。

可就在李星娆准备趁夜逃出塔底时,一帮来历不明的人出现在了面前。

为首的男人清隽温和,有中原人的样貌,说着一口流利的官话,可他是南诏人。

“我可以救殿下,甚至可以举力量助殿下夺回大权。”

即便很想逃走,李星娆也并未失去理智:“条件。”

“只要殿下在夺得大权后,与南诏共抗古牙,再分南部与南诏,自此南诏与大魏南北分治,可得百年安好。”

李星娆盯着他,并没有给出答案。

对方也很有耐心:“殿下在地牢数年,外面早已变天。或许殿下会觉得这个条件过于贪心,可殿下若不能得救,整个大魏江山就要拱手让给仇人,而殿下连一半都得不到。”

李星娆心下一动,“你说助我,又凭什么?”

“南诏之力当然不够,在下于大魏经营多年,自有一套办法。更何况殿下是金枝玉叶,正宫嫡出,韩王一党谋朝篡位,殿下自是比他们有资格拥有江山。”

“你有证据?”

“全看殿下之意愿。”

短暂的思索后,李星娆果断道:“好,我可以和你合作。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在下姜珣。”

“原来是姜先生……”李星娆慢慢起身走到他面前,似要与他见礼,却在擡手之时忽然亮出掌中短刃。

然而,还没等她碰到姜珣,一把飞刀已刺入她心头,浅色的衣裙上迅速晕开血花。

姜珣回头看动手的人,对方已跪下解释:“此人欲伤大人。”

可什么解释都无用了,本就被折磨的极近虚弱的女人,软软的在身前倒下。

姜珣连忙蹲下查看,不想都快要死的人,竟全力朝他啐了一口。

“韩王虽为仇敌,却也是我大魏亲王,护我大魏正统,本宫宁为阶下囚,不为卖国贼!”说着竟还要刺他。

可她哪里还有力气,姜珣轻轻松松擒住她手腕,她指尖一松,利刃落地。

“祭司大人,这里守卫森严,我们不能耽误太久。”

姜珣捡起了地上的利刃收入袖中,缓缓起身:“走。”

走出两步,姜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她早已没了气息,流出的血慢慢在地上开出一朵暗色的花。

姜珣转身离开,低声说了句:“愚不可及,他们不骗你骗谁?”

就在他们离去后不久,又有人来到了塔中。

为首的男人一身紫服,身份显贵,却因慌乱而显出几分狼狈。

他一路冲入塔下,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人,至那一刻,心中最后一丝可笑的期盼都泯灭殆尽……

大结局

一阵风吹来大片阴云,堆积在长安城上,黑压压一片。

和亲的圣旨送到了公主府。

宣安侯遇刺身亡一事,被太子彻底的压了下来,因为这个缘故,魏义潜入公主府刺杀失败一事同样没有公开,魏义被擒住后,被悄无声息扣在了公主府内,就在当初关押南音的位置。

而原州那边得到旨意后,古牙人还派了一个特使来到长安接亲,表示古牙的大队伍将在原州恭候公主凤驾,等公主到了原州,再正式迎回古牙。

此前,长宁公主因屡立奇功,在民间已然得一片赞誉,如今公主为免原州战火,在大魏占据优势的情况下仍然愿意下嫁和亲,传开后朝堂民间对公主更是倍加赞誉,送嫁的队伍还未启程,已有人每日前来公主府外张望,看门的府奴常常能在门口瞧见些新鲜的瓜果点心。

据说这是百姓的一点心意,希望公主远去他乡,也能保留故乡的味道。

这些东西来历不明,自然不可能让公主入口,但并不妨碍崔姑姑将百姓的好意告知公主。

李星娆坐在茶案前,看着面前的瓜果点心,指尖一一拂过,最后捏起一颗炒花生:“很久以前,本宫为了这份民心,曾费尽心思,结果收效甚微。如今不求了,反而得到了,你说这是不是无心插柳?”

说着,花生已剥开,李星娆仰头将花生粒抛进嘴里,细细咀嚼。

崔姑姑一惊:“殿下……”

这东西也不知是谁送的,万一有毒怎么办!

“没事的,不是百姓的心意么。”

崔姑姑见她一副万事休矣的淡然姿态,还是提了一嘴皇后的事。

当初李星娆一觉醒来,改往常姿态,皇后因此倍感欣慰,没想到和亲的事一出,一双儿女皆坦然接受,皇后却怎么都走不出来了。

她认为长宁自请和亲,是在和往常一样的任性胡闹。可这一次她护不住了,事关两国关系,又已传的人尽皆知,想要反口都来不及。

于是母女两之间形成了新的怪圈,无论李星娆表态多少次,表现得多么淡然真诚,皇后都坚持己见,伤怀之后又生怨怒,认为她再怎么样也不该拿自己的幸福开玩笑,一边这般表态,又一边为她细细准备嫁妆行李,添了不少好东西。

崔姑姑觉得,皇后到底是在意公主的,启程之前,或该把话说清楚,以免留遗憾。

李星娆:“本宫说的还不够清楚吗?”说得很清楚了,她的想法,她的态度,无一不是仔细说给母后听,可令李星娆意外的是,母后根本听不进去。

可在过去很多次,她曾用激烈的方式向母后表达不满和抱怨时,母后全都理解。如今她看开了,释怀了,母后反而变得执拗,听不进去这些话。一时间竟说不清到底是谁的心魔更重些。

“没关系,等本宫日后落脚安定了,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时,母后自会欣慰释怀的。”

崔姑姑一听这话,便不再说什么。

就在这时,伍溪来报有人登门求见公主,李星娆不用想就知道来的是谁。

……

李星娆一出来便见到兰霁跪在厅内,许久不见,她比当日在洛阳救灾时还显得憔悴。

见到公主,兰霁当即道明来意:“魏义是侯爷从战场上救下来的孤儿,与侯爷结拜为兄弟,一向忠心于侯爷,此次侯爷在公主府受伤,并未指明是公主所为,而是魏义自己妄加猜测,加之侯爷重伤不治,他才擅自行动,请殿下饶他一命!”

李星娆走到兰霁面前,伸手将她扶起来。

“放心,他的事本宫没打算追究,皇兄那里本宫也会在离开之前道明情况,不过,他的确伤了本宫府上的长史,令其至今昏迷不醒,本宫可以不追究,但姜长史是否要追究,还得等他醒来再说。”

得了准话,兰霁松了口气:“多谢殿下!”

“兰将军若无其他事,还是早些回去吧,侯府眼下还需有人坐镇。”

兰霁默然点头,向李星娆再拜后转身离开,才走两步,她忽然回头,“末将方才所言没有半句诓骗,并非只想为魏义脱罪。但凡是侯爷手下提拔起来,无一人相信面上给出的说法,他那等机敏善战之人,怎么可能在长安境内被古牙人刺杀?”

李星娆:“兰将军想说什么?”

兰霁:“末将没有资格置喙什么,有些事也无需旁人特意来说,殿下自己不会没有感觉。原州战局生死难料,他一样接旨去了,若这世上还有人能令他甘心赴死,末将所知,大约也只有您一人。”

“不瞒殿下,早年初识侯爷时,我也曾对这个男人动过心,但仅仅只是小女子对强者的倾慕,可后来,我亲手掐灭了这份心思,不为别的,而是因我清楚的明白,这不是一个我能靠近沾染的男人。我甚至想象不出这样一个人对人敞开心扉是什么模样。只是没想到,一朝见识到,竟是如此轰轰烈烈。”

“本宫若是你,便不会期待什么轰轰烈烈,那并不是什么唯美的事,也未必是一个人轻易能承受的。”

“是,所以我敬而远之,也希望殿下经历这些轰轰烈烈,能真正从过往的恩怨中抽身而出,得到自己想要的人生。眼下侯爷的事还被按着,殿下启程那日,我等恐无法相送,便在此拜别了。”

……

启程这日,仍然是个黑沉沉的阴日。

一大早,崔姑姑就将礼服头冠送到了房内,却发现房中空无一人,一问之下才知公主去探望长史了。

魏义那一刀,是姜珣帮李星娆挡下的,伤口深流血多,命虽然保住了,能不能醒过来还要看个人造化。

姜珣的房间里安静无声,他闭目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气息微弱,其实与一个死人并无太大的区别。

李星娆看着床上的人,将手中最后读过的手劄放在了姜珣的枕边。

崔姑姑一路找来,在门外催促,李星娆对床上的人说:“你我之间,也两清了。”

……

虽然天气不好,可是大街小巷还是挤满了前来送亲的百姓,大家都想来瞧瞧长宁公主。

李星娆坐在马车里,从薄薄的帘子上看着自车窗里晃过的人影,不由地伸出手,冲这些人摆了摆,作别众人,亦是作别此地。

城楼之上,太子负手而立,看着送嫁的婚车出了城门,渐行渐远,想起今晨长宁拜别时的淡然姿态,眼中有隐忍的痛色。

忽而一阵凉风袭来,太子忽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长宁为了自己日夜奔波的情景。

她曾是个锦衣玉食高枕无忧的娇公主,却为了替他巩固皇权,风餐露宿吃尽苦头。

她的确没有把事情做好,可她也只是被人骗了,且是唯一一个到绝境也为他着想的人……

“阿娆……”太子眼眶一涩,往前走了两步,内侍见太子身子都快从城墙探出去,连忙将人护住:“殿下小心。”

太子伸手要推,这才察觉手里还拿着东西。

是一对木雕小人。

大魏婚俗,男女成婚时,当由尊长亲自送上一对木雕人偶,这对人偶就代表夫妻,成婚后供于房内,便可百年好合。

当年长宁成婚,他曾亲手为她雕了一对木偶,打算在婚礼上赠予她。

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到,最可怕的噩梦,就是从那场婚礼开始。

“长宁。”太子紧紧握住木偶,忽然转身下了城楼,一路往宣安侯府而去。

……

从长安出发后,李星娆察觉送亲的队伍似乎走得极慢。

不止她察觉了,前来迎亲的古牙特使也察觉了。

他们尝试催促送亲队伍,尽快抵达原州,结果被以公主金枝玉叶不宜匆忙赶路为由回绝了。

李星娆也是这时候才知道,领送亲队伍的不是别人,而是秦敏。

古牙莫勒骑起兵后,龙泉都督府险些失守,是东方迎带兵死守才逃过一劫,紧接着韩王与德妃罪行被揭露,太子立刻整顿了安北都督府,还没消停多久,五原都督府就失守了。

纵观四方都督府,只有安南都督府暂时无事,却也更加小心谨慎。眼下太子初掌大权,秦敏自然要致力效忠,这才领了送亲的任务。

自从上路以来,李星娆很少在意外面的事情,听崔姑姑说了这个小插曲后,隔日上路时,她便更多的留意起外面的情况。

秦敏正在排布行进的队形,李星娆看了片刻,不由一愣,之后的路程里,她都有些心不在焉。

转眼一个多余过去,原州终于遥遥在望,火急火燎催了一路的古牙使者也得以松口气,早早派了信使前往原州城,秦敏也在联络到崔岩与原州剩余的军队后,将送亲队伍驻扎在了距离原州城外二十里处。

“殿下,明日就要进城了,秦将军与崔观察使正在大帐中商议明日的细则,您这一路精神都不大好,今日就早些歇下吧。”

李星娆看着一旁喜庆的礼服和凤冠,脑子里想着的却是很久很久以前,她曾满心盼望过的那场婚礼。

“崔姑姑,如果有这么一个人,你明知恨他比爱他更合适,为何还会三五不时想起他的好呢?”

崔姑姑看了她一眼,思忖道:“殿下在恨着什么人吗?”

李星娆坦然道:“我也不知。按理说,我已做了了断,也并未再陷于过去的苦恨当中,至少我觉得自己是轻松自在的。可不知为何,总有那么个人,不会因为人为的做出过了断,便真的成了过眼云烟。有些事想起来,还是会难过,而有些事回忆起来,去也不失窝心。”

崔姑姑坐在公主身边为她燃香:“一个人就有七情六欲,两人之间的感情,又岂会只是单一的恨或是爱呢?怜惜呵护生爱,背叛设计生恨,磕磕碰碰,复杂交织。”

“若有朝一日,恨意忽然被消磨掉,可能是因为殿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抵了仇恨,也可能是因为,殿下设身处地懂了对方,昔日的仇恨在殿下眼中,已然没有那么可恨。”

“那本宫到底是爱,还是恨呢?”

“爱也是真,恨也是真,兴许就是这样复杂的磋磨纠缠,才让这个人变的不可替代。有谁规定了,殿下不能恨着一个人的同时,也爱着他呢?怪就怪他不曾给过足够多的爱,抵消恨意,也没有足够狠心,让殿下断情绝爱。人若违心,必受其乱,殿下再明白不过自己的心意,倒不如顺遂自然。”

崔姑姑的话令李星娆心头一震,不由生笑:“本宫竟不知,崔姑姑还有如此超然物外的见解。”

崔姑姑笑了笑:“不过是老奴一些愚见,若能令殿下多一分开怀,老奴也不算白白比殿下多活这些年岁。”

说完,崔姑姑的香已经燃好了。

李星娆盯着香炉,眼神微动,看了崔姑姑一眼,崔姑姑已退去一旁收拾卧榻。

睡下时,崔姑姑没有燃香,而是将一个香囊摆在了枕边。

李星娆看着那香囊,忽问:“这一路用的都是同一种香吧。”

崔姑姑道:“此前去洛阳时,殿下曾说着香囊有安眠奇效,当时老奴配的杂多,一时没捋清配方,出发前老奴仔细整理了一番,这才把配方核对清楚,药材也备了不少,对凝神安眠有奇效。”

李星娆拿起香囊抵在鼻尖嗅了嗅,只觉一股松弛感走遍全身:“姑姑有心了。”

“殿下安心睡吧,老奴就守在外面。”崔姑姑服侍着公主睡下,动作很轻的剪了灯。

李星娆侧卧着,只觉若有似无的香气萦绕在床帐间,迷迷糊糊的就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隐约有骚动纷乱,半梦半醒间,耳边响起一声叹息。

李星娆倏地睁眼,正对上男人俯身下来的脸。

他一只手落在她耳边,似在为她打理碎发,眼神里含着几分担忧。

见她醒来,他微微退开些,她这才看清他身上只穿了件白绸中衣,衣襟微敞,左侧肩颈处的咬痕清晰可见。

“你……怎么在这?”

他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前一刻才缠着自己留下的女人怎么睡醒了就不认人了。

可他也没有辩解,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裴某垂涎殿下已久,今日逮到时机,趁夜潜入殿下香闺成就好事,眼下心满意足,殿下可以随便处置了。”

李星娆脑子混混沌沌,目光落在他肩头的咬痕,忽然想起来了。

眼下他们正前往剑南救灾的路上,可人力物资皆有匮乏,朝中又无法及时补足,所以他们只能在赶路途中招揽人手,想办法弄钱补足物资。

从小锦衣玉食的公主,第一次尝到了缺钱的苦楚,可谓是焦头烂额,寝食难安。

压抑难受时的□□总是冲着力竭而去,仿佛只有这样,才不会有多余的精力继续去想恼人的事情。

是她主动的。

“怎么了?”他察觉异常,俯身细看她的脸,小心翼翼道:“是因我唐突?我出去好不好?还是渴了?阿娆,你说句话。”

男人的关切凝在眼神中,李星娆迎着他的目光,忽道:“阿彦,我做了一个梦……”

听到她开口,他才彻底松了口气,轻掖被角:“梦到什么了?是被吓醒了?”

李星娆拉过他的手臂枕着,慢慢讲起自己梦中的情景:“我梦到东方家出了事,但并没有自此一蹶不振。犯了错的人为自己的过错赎了罪,无辜的人则得到了机会,继续为自己的家族,自己的人生而尽力前行。”

“我梦到舅舅和母后都在,他们依然是皇兄最坚实的后盾,可是皇兄已经不再是那个彷徨无措的少年帝王,他有谋略胆识,也学会了招贤纳士,手下有好多好多能供他驱使的能人,哪怕我上赶着想要帮他做点什么,都已用不上我。”

“我还梦到我被赏赐了一个特别大的宅子,不必每日在重复每日奔波劳累的日子,可以做一个衣食无忧的公主。啊对,百姓还特别喜欢我,我做的每件事,都让他们赞不绝口。有一日,一个不长眼的小国想要求娶我,他们一人一片砖瓦,就将对方砸了回去,护我护的紧呢!”

他安静听着她诉说的梦境,缓缓擡手,在她眼角轻轻揩了一下,前一颗泪珠还未拭去,又被新滚出来的灼了指尖。

“殿下,这是好事。”

李星娆吸吸鼻子,擡眼问:“你怎么不问问你呢。”

裴彦看着她,认真的思索了一下,温和笑道:“不重要。”

李星娆眉头轻压:“为何?”

裴彦侧身拿过一块帕子,一手捧起她的脸,一手仔细为她擦干眼泪:“若有朝一日,殿下真的过上了这样的日子,无论裴某身在何处,是死是活,一定是没有遗憾的。”

“没有遗憾?”李星娆露出几分疑惑:“只要我过得好,你便没有遗憾,哪怕会死?”

裴彦没有半分犹豫:“是。”

就在他给出答案的瞬间,李星娆的神色淡了下来,连语气都转冷:“那你觉得,我们这样一路走下去,能走到那样的终点吗?”

裴彦眼神空了一瞬,但当他看向李星娆时,眼中再次被坚定填满。

“当然。”

“撒谎。”

裴彦愣住。

李星娆撑着身子坐起来,眼神绝然:“你明明知道,这条路走下去,是一条绝路,可你从来没有想过对我坦白,你选的,从来都不是我。裴彦,你到底是怎么昧着良心说出那番深情之言的!?”

李星娆每说一句,他眼中便多一层震惊与意外,那不可置信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也不怪他如此。

昔日的长宁,是个被迫从无忧顺遂的日子里走出来,面临无数困境难处的小公主,比起一个人孤军奋战,她更依赖于有一个人能领着她往前走。

所以,当裴彦出现之后,成为了她全部的情感寄托,她的信任、爱还有期盼,全因为他的陪伴而被注入鲜活的生命力。

对于这样的存在,她怎么可能怀疑他的用意?

可现在,她清楚明白道出的,恰是这段看似亲密无间的关系之下,最残忍的真相。

李星娆等待着眼前这个裴彦的反应,她以为他或许会否认,或许会道出他从未给过的解释,然而,当裴彦反应过来她所言后,竟是扑身上来,一把捂住她的嘴,眼里破天荒的露出了慌乱无措之色。

“是谁跟你说了什么?你都知道多少?这些话还和谁说过?”

李星娆没想到他是这般回应,一时间有些愣神。

而她的反应,也令眼前的男人更加慌乱,“阿娆,你听我说,先冷静下来,莫要哭闹,更莫要弄的人尽皆知,无论你此刻有多愤恨,都且忍一忍,我求你……我求你!若被他们知道你已洞悉真相,他们会杀了你,到时候你要怎么报仇?阿娆,我现在放手,但你要安静些,咱们冷静的好好谈,好吗?”

说着,他另一条手臂将她保住,整个人因惊吓而微微颤抖:“是我没用,对不起阿娆……你先别怕,也别哭,先冷静……”

裴彦的慌乱无措,小心翼翼,忽然让李星娆意识到他为什么由始至终都不曾选择在中途对她坦白,一路沉默的与她走到最后的绝路。

彼时的她尚未经历血洗礼堂、囚禁磋磨,更未经历后来那些惊心动魄的瞬间,从而真正舍弃一切依赖,变得坚毅。

她只是一朵被迫走出温室花房的娇花,因为信任他,便把自己全部的软弱都展现在他面前。

他看到的越多,便越不能与她坦白。

他怕她会伤心崩溃一蹶不振,更怕她这番动静令韩王等人察觉,要舍弃她这颗棋子。

至于他,一开始答应这场局,难道就没有图谋吗?权力,地位,或许都包含其中。

他在意她,但也有自己想得到的东西,无所谓孰轻孰重,只要她失控,便是自取灭亡,她下场凄惨,他也会失去利用价值,想要什么都是一场空。

所以,为了她,也为了他想得到的一切,他只能用自己微薄的力量一点点去筹谋积蓄,在无力翻盘掌控全局的当下,至少能保命。

虽然到最后,他连这一点都没有做到。

李星娆伸手将他捂嘴的手拉开,俯身过去抱住他。

裴彦忽然定住。

“阿彦,我不怕他们,更不怕死。但你放心,我不会因为不怕死,就去自己找死。”

听到这镇定平静的语气,裴镇当即将她轻轻拉开,诧然中带着疑惑审视起她:“你……你为何……”

“阿彦,”李星娆平静的看着他,缓缓道来,“其实一开始时,我十分痛恨自己被你欺骗这件事,我气自己傻,气自己笨。”

“可是过了很久很久,当我重新想起过去种种时,才忽然意识到,你之所以能骗到我,是因为除了你接近我的目的,其他一切,或许都是真心。忧我衣食是真,怜我苦难是真,爱我李星娆,也是真。不是有人说吗,最厉害的假话,是真一半假一半,我被你真心的付出打动,所以从未怀疑虚假的那一半。”

“可是现在,这虚假的一半已不再是秘密,你要如何?”

这一刻,裴彦似乎完全被她掌控了,情绪思维都跟着她的引导走:“你要我如何?”

李星娆的手落在他肩上,隐隐含了力道按住。

“阿彦,你的来历目的,我都不再追究。现在,我要实实在在拿回属于我和皇兄一切。你已陪我走过半程,却是带着一半真心和一般背叛,接下来,你可愿全心全意陪我走下去?”

“全、全心全意?”

“是,全心全意,没有欺骗背叛。”李星娆定定的看着他:“如此,我们倒也可以试一试,把这条路继续走下去。”

裴彦渐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也确定了刚才这些话,的确是眼前人所说。

他缓缓开口,声音被情绪浸润的略显暗哑:“若走不到头呢?你可知他们已筹谋了多久?你的母后……你的……”意识到这些话可能会刺激她,裴彦连忙改口:“阿娆,这条路很难,比现在还要难一千倍,一万倍。若有闪失,你可能会……”

话未说完,一双手已经交叠按在了他的嘴上,手动封口。

李星娆含笑看着他,慢慢松手,将自己一双手掌亮在他面前,展示般看了看:“看到了吗?”

裴彦怔然扫过她洁白无瑕的手:“看……什么?”

李星娆粲然一笑,凑近了,神神秘秘道:“本宫出生时,可是有高人替本宫算过,本宫是大富大贵之命,哪有那么容易被阴险小人暗害致死!一句话,你应是不应!左右我已看穿你们的戏码,叫他们知道此时,只有死路一条,但自己搏一搏,至少生死五五开。或者……”

李星娆眼锋一厉:“你也可以现在去告密,让他们舍弃我这颗棋子,至少你能保住自己……”

话没说完,嘴又被捂住。

裴彦的情绪几度起伏,直到这一刻,方才有些往常从容不迫的模样。

他似是憋了许久,语气有些激动:“没有‘你们’,只有我们。”

李星娆打掉他的手,伸出小指:“一言为定,不许反悔!”

裴彦伸手,直接拉住她的手往后一带,将她整个人拉进怀中,紧紧抱住。

今夜的长宁公主,与以往格外不同,即便知道了如此痛心的真相,她也并没有被一击即溃,她坚定而乐观,且以新的立场,向他发出了邀请。

而今夜的裴彦,也是不同的。

一路走来,每当她看向公主时,目光都是坚定沉着的,他不会在她面前露出一丝慌乱无措的样子,可此刻,他紧紧抱着她,是极度矛盾后骤然释怀的轻松,一句说过了很多遍的话,到这时才真正的毫无杂质,真切且轻松:“我会陪着殿下走下去,不论生死,我都在殿下身边……”

无论生死,你都在吗?

金戈铁马之声骤起,震耳欲聋,李星娆猛然惊醒坐起。

崔姑姑凑过来:“殿下醒了?”

李星娆觉得身体有些不对劲,不止头很沉,身体也酸软无力,且这里不是她昨夜下榻的营帐,而是马车之内。

对了,今日是进原州城正是启程远赴古牙的日子。

“本宫是什么时候上的马车?”说着又拉开身上盖着的披风,方才发现礼服凤冠并未加身。

李星娆心念一动,伸手就要拉车帘:“这是去什么地方?”

“殿下小心!”崔姑姑扶着李星娆查看,才刚撩起车帘,李星娆便被橙登登的日落晃了眼。

现在已经黄昏了?

视线中的光晕褪去,外面景物变得清晰起来,她心头发沉,转头拉过崔姑姑,眼神冷厉:“本宫问你这是要去哪里!谁指使你的!”

话刚说完,马车停下,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

“南诏安抚使姜珣,恭迎殿下。”

听到声音的瞬间,李星娆神色骤变,转而伸手撩起马车门帘。

马车外,青年一身异族服饰,脸色微微苍白,礼数却做的周到。

李星娆下了马车,拢着披风来到青年面前,将他从头到尾扫了一眼,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是该说魏义那一刀刺得太浅了,还是你的命太硬了?”

姜珣微微一笑:“是殿下福泽深厚,让微臣沾光了。”

……

永嘉十九年,古牙举全部兵力攻占原州,向大魏提出和亲之请。

宣安侯裴镇主动请缨领兵退敌,然出兵前夕却遭古牙行刺,重伤不治,大魏长宁公主深明大义,为免原州战火自请和亲,且于一月后抵达原州。

古牙得公主,如约退出原州,并迎公主入古牙,却在出原州后遭遇南诏兵马伏击,死伤惨重,丢失公主。

古牙怎么都没想到南诏竟有如此实力,当即向大魏送去八百里加急书信。

要说这人不要脸,也是天下无敌,古牙咬死了公主虽未抵达古牙,但两国联姻是大魏皇帝亲下圣旨承认的,如今大魏应当出兵帮助古牙击退这异军突起的南诏兵马,将公主夺回。

结果,没等大魏作出回应,南诏的书信也送到了大魏。

话说这南诏一国,自北部叛乱平息后,新王乌音夺得大权,开始重整南诏,且迅速壮大。

此前,古牙曾多次骚扰南诏北部,甚至联合了北部叛军生乱,得知古牙对大魏先兵后礼无耻请婚后,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新王当机立断,决定抢婚。

南诏王的书信中言之凿凿,表明抢婚绝非无理取闹,而是有来历说法的。

古牙素来有抢婚一说,若有人对一桩婚事不满意,只要能战胜对方,就能得到对方的新婚对象。

昔日,古牙尚能厚颜无耻不择手段侵犯南诏,如今南诏只是友善的参与他们的传统习俗,一切按照规矩来,又有何不可?

有本事,他们自己抢回去啊,打不过就摇人,还是摇别国的人,怎么,你们古牙没人了吗?

不止如此,南诏在嘲讽完毕后,立刻向大魏送来求亲信,表示南诏既然已经按照规矩顺利抢走了公主,那与大魏和亲的一方,自然就该是南诏了,南诏若能娶得长宁公主,其在南诏的尊贵程度绝不亚于本国,将享最高尊荣。

至此,大魏终于给出了官方回应——原本答应和亲,就是为了避免原州百姓遭遇战火,大魏作为中原大国,君主言而有信,一言九鼎,答应和亲就没有反悔的道理。

那么问题来了。

大魏按照约定送出了公主,古牙也的的确确接到了出嫁的公主,在和亲一事上,大魏并无出尔反尔一说。

古牙遭遇伏击抢婚,是在离开魏境之后的事情,大魏是不是可以质疑,古牙的兵马疏于防范,甚至对公主的安危颇有怠慢,这才令实力不如古牙的南诏得了手?

古牙护公主不利在先,不思索如何抢回公主,倒把抢回公主的责任推回给大魏,大魏不得不质疑古牙求亲之诚意,也同样质疑公主抵达古牙之后会是何等待遇。

就这样,大魏将球一踢,使得大魏和古牙的矛盾,忽然变成了古牙与南诏的矛盾。

眼看着若不救回公主,极有可能给大魏一个发难的理由,古牙不得不举兵向南诏讨回公主,可没想到,在经历过北部叛乱之后的南诏非但没有元气大伤,兵马竟像是源源不绝一般涌上来,直接踏过了古牙地界,俨然有直逼西北牙帐的趋势。

这熟悉的配方,令古牙终于反应过来。

南诏若有如此兵力和骁勇善战的猛将,何以在过去那么多年被古牙频频骚扰,还引起北部叛乱?这新起的南诏王来势汹汹,分明有人背后相助。

古牙环顾一拳,拳头硬了。

除了大魏,还能有谁!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冗长筹谋,口头道来不过滚两回水的功夫,姜珣提壶斟茶,忽然咳了起来,他连忙放下茶壶,侧身舒缓,半晌才虚弱道:“正如殿下所言。”

当初李星娆答应和亲,是不想让原州再掀战火,若答应了又反悔进攻,大魏也有失仁义道德,可随着南诏加入战场,将战场转移到原州之外,既保证了百姓安定,也顺利阻隔了这桩亲事。

照姜珣所言,南诏请婚不过是有意为难古牙,此次与古牙一战,南诏有大魏暗中相助,必定一直会打到底,一改多年来被动弱势的境况,而大魏给予这般大的助力,南诏也会铭记于心,自此向大魏俯首称臣,公主的去留,大可等战事了却后自行决定。

李星娆抓住重点:“自行决定?”

姜珣已缓和过来,点头道:“是,自行决定。殿下是为和亲而来,若和亲作罢,殿下理当回到长安,但若殿下本身并不愿再回长安,总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

李星娆看着面前热气袅袅的茶盏,听见自己的声音问:“何为合适的理由?”

“殿下会从和亲古牙,变成和亲南诏,当然,此和亲非彼和亲,不过是一个对外的说法。”

说到这,姜珣看了公主一眼,笑道:“殿下若不想继续留在长安,不一定要背上和亲责任,真正身无挂碍,才得轻松自在。”

李星娆眸色微变,擡眼看向姜珣,没有应他刚才那话,而是反问:“驻南诏安抚使?”

姜珣笑了笑:“南诏得大魏相助,愿俯首称臣,总不能空口白话一句了事,太子殿下这番安排,也是为日后着想。”

李星娆:“看来不想再回长安的,不止我一人。”

姜珣:“新王初立,广纳人才,微臣不过寻一个机会罢了。”

“王是新王,人才未必是新人,驻南诏安抚使,的确没有人比你更合适。”

这话意有所指,姜珣愣了半晌,释然一笑:“殿下所言极是。”

李星娆提盏浅饮一口:“身上的伤如何了?”

姜珣:“已修养月余,无碍了。”

“接下来……如何安排?”

姜珣看她一眼,道:“方才说的都是日后的计划,眼下战事未歇,殿下是去不了古牙了。恐怕要烦请殿下先入南诏小住一阵,等到前方战事了结,便可安心规划此后之事了。”

李星娆默然思索一阵,点头:“好。”

……

在李星娆的记忆里,去过的地方不少,可南诏还是第一次来。

入南诏当日,李星娆并没有被送至南诏皇宫,而是被悄悄送到一处扎根深林的小寨。

很快,她见到了南诏新王。

“殿下,别来无恙。”

昔日于洛阳百里府献艺的琴师南音,今朝已然褪去彼时的卑微恭顺,自成一番王族姿态。

李星娆对当初之事只字未提,只作初识一般:“今后一段日子,恐要叨扰乌王一阵,若有麻烦到乌王的地方,还请见谅。”

乌音满脸笑容,亲和而友善:“殿下此言差矣。南诏能有今日,一半是托殿下鸿福,殿下在我们这里,就是无上的贵宾。若有人敢怠慢,本王定惩不饶!”

乌音的话令李星娆心头微动,面上却未表,只是笑着应道:“乌王客气。”

这次见面后,乌音便全身心投入到对古牙的作战了,但他每日都会派人来询问公主的情况,有什么需要都会第一时间补足。

南诏气候偏湿,衣食住行皆有一番独特的地域风情,与长安截然不同,而李星娆所居住的寨子景美安逸,族人亲和淳朴,她以为自己需要一段时日来适应,没想到意外的舒适自在。

南诏地处西南,多蛇虫毒物,李星娆闲来无事,也会找人教她认药草蛇虫,学一些简单的药理和解毒方法,她自认学的都是皮毛,可教她的南诏阿嬷却夸她颇有天赋。

有一回姜珣来看她,李星娆说笑般将此事告诉他,姜珣咧着嘴听完,竟大胆道:“人家知道你是公主,故意哄你开心的。殿下听听就算了,可别真当自己是神医了。”

李星娆也不恼,淡淡道:“也是,真正有本事的老医师都是拿一个个活病例练出来的,本宫近来刚好学了些治金创的药方,你身上不是正好有伤么,来,就拿你练手。”

姜珣连忙作惶恐状捂住自己的伤处:“我嘴贱,您饶了我成么?”

诸如此类的说笑还有许多。

两人谁也没有提过关于挡下魏义那一刀背后的渊源,只是在心照不宣中彻底的放下了戒备与疑虑,难得轻松的相处。

在此期间,李星娆也收到了不少关于前线的战事。

南诏有备而来,又有大魏依靠,可谓势如破竹,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基本已将古牙几支主力部队打的毫无招架之力。

据说,带领南诏主力部队的,乃是新王上任后所任命的大祭司,身长九尺,英勇俊美,上了战场能以一当十!

每当捷报传回时,李星娆总能听到有人议论这位大祭司,多是年轻少女,眼中满满都是好奇与期待。

李星娆一听就过,很少与她们一起讨论,有这个闲工夫,她更愿意多记几株药草,如今她已会自己配些凝神助眠的药草包,加上白日里过的平静舒坦,常常一觉到天明,没有任何人入梦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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