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讲机另一端没有回应,他不确定是自己没有听见、还是霜星没有听见、还是说霜星听见了但是没有力气回应。
乌萨斯的冲锋并不鲁莽,当炮火降临时、人肉的冲锋就会停歇,任何明智的士兵都知道、此刻大炮才是战场的主角。
敌人的装填间隙似乎变长了……看来敌人的弹药并不是无限的。
这点时间,霜火已经纠集了一整支还有战斗力的小队——破冰者,夹杂着游击队的盾卫。
双方都在见招拆招。但是使出的每一招,都会有代价。
另外两支整合运动部队击溃了敌方的偏师,但是伤亡惨重。
因为伤亡惨重,所以敌方只需派出两个小队就能轻易拦截。
因为敌方再次分兵拦截了,所以他们后方的防卫一定很薄弱了——更何况他们选择了包围这种最消耗兵力的战术。
“冲锋!”
他纠集了手上最后还有战斗力的部队,向着直达天幕的幽蓝结界发起冲锋。
一时间,居然没有炮弹向他们袭来,霜火甚至有些不适应——谁让他们将所有炮兵都用于破坏阵地了。
“油门踩到底!”
霜火甚至将前方的路面全部铺上了冰!要不是此刻情况太紧急,他恨不得把这些车的刹车片全拔了。
耀眼的光芒剧烈地闪烁着,让本就有些措手不及的敌人更加猝不及防。这份耀骑士赐予的光芒,他将之用于冲锋
车辆冲撞着,直到前方的尸体堆积如墙、后方的车辙曳出血迹,车速才有所减缓。
反应过来的敌军用远程攻击摧毁了这些车辆,但是他们早已跳出了载具。
剧烈的爆炸回荡在后方的阵地之中——敌人的第三轮炮火将灰暗的冰天雪地几乎摧毁殆尽。
霜火的载具是被他自己提前劈开的,他从“手动改装的敞篷车”中跳出,火海瞬间漫上了结界。
随行而来的战士们构成阵线,抵挡着冲上来的乌萨斯士兵。
结界发生器的反应很明显——它们释放了更强的功率来抵挡伤害。
这些发生器是很强大的施术单元,但是它们的功率终归有限,这些工业制品并非完美无缺——正如它所创造的结界。
霜星的冰锥可以穿过它,那么他也能有办法。
火海仍在与结界较量,蕴含法术的一拳打出、他的右手勉强穿过了结界。
人体确实能够更容易地穿过结界,至少那些乌萨斯士兵可以穿过——当他们穿过时,术师会有意识地削弱结界的强度。
无论如何,这个结界的主要功能在于防备法术与炮弹、而非阻挡人体。
即便如此,它对常人也是致命的,正常来说,霜火抓住了结界不稳定的一瞬、让手穿过之后、他这只手肯定别想要了。
但是,虽然他的右手满是鲜血,却依然有知觉,幽蓝的结界卡在了金黄的手镯之上、没有留下一丝划痕。
握拳的右手再次张开,几辆货车当即被点燃,结界被迅速削弱。
火红的龙纹闪耀于手镯之上,火红的焰炎侵入了弱化的结界,如同滴入水中的红墨水一般扩散。
这结界也终归是法术的效果,它不是某种法则,不是某种不可对抗的存在。
然后,宛如被点燃的窗户纸,薄薄的结界迅速被烧出了一个大洞。
霜火独自冲入其中。
他宛如亡命的纵火犯,拼命地点燃着眼前一切可被点燃之物。
打在他身上的法术与弩箭仿佛不会带来疼痛,霜火继续挥剑,平整的割口凭空出现在一名又一名的士兵身上。
轰鸣声从背后传来,那是第四轮炮火了。
但是霜火没有回头观看身后的爆炸,他知道眼前之人,就已经是结束这场战役的关键了。
“真有本事啊,你就是传说中的霜火吧。”
军官拔出了长剑,毫无疑问,此刻对方寻求一场决斗。
霜火毫不废话,一辆废旧的轿车直接飞向了军官。
轿车被劈开之后,散落的零件迅速化为暗器攻向军官。
对方还想出剑挑落“暗器”,耀眼的光芒就刺激着对方的视神经。
受法术操控的螺丝钉、钢条钉入了对方的身体,然后火焰开始从他身上的伤口扩散。
龇牙咧嘴的军官并没有破口大骂,只是痛苦地说道:
“……明哲保身,却还是逃不掉……撤军那天,爱国者没追上我……可我还是要死于整合运动之手吗?”
霜火只听清了前几个字,因为他在迅速操控汽车的零件绞入敌人的肉体,只求迅速杀死敌人。
军官破碎的身体很快被火焰蚕食殆尽。
不知何时,结界已经彻底消失,蔚蓝的天空重新呈现在他的眼前。
“乌萨斯指挥官已死!”
一段全频段通讯立刻传遍了方圆数里。
残余的敌人纷纷返回载具,立刻开始了撤退。
霜火没去主动追杀撤离的车辆,他奔向了此刻最关心的战场中央。
也有不长眼的士兵还想碰碰运气,但是立刻被压倒性的法术击倒——敌人的队列已经难以有编制可言,彻底化为了乌合之众,看来这支队伍在遭受重大损失之后失去了组织度,又或者说,他刚才顺手杀了的那些人中、已经是这支部队全部的领导层了。
这些他都没有那么关心了,他只是抱起了倒在地上的叶莲娜。
“……其实你不用这么担心我……我以前有一次更严重的症状……你看,我的手现在还能动。”霜星尝试着安慰眼前的指挥官,她的手掌不知不觉地抚住了霜火的脸庞。
冰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她的手竟然没那么冰冷。
“……以后我不会再选择以身犯险了,我会制订更稳妥的策略。”
手镯上的龙纹散发着淡蓝的辉光,他在尝试稳定怀中人的体温——过高的体温对于霜星来说,会严重影响她的健康。
“有多少伤亡?”霜星问道。
“我还没去统计。至少我们报销了一个武装到牙齿的精锐团。”
“你该先去关心战士们的……你就这样抱着我在众目睽睽之前走过,有些尴尬……”
“你别碰我的脸,这样就没那么尴尬了……以前你的体温好比冰箱的冷冻室,现在到了冷藏室的水准,但还是很冷。”
“这个比喻很伤人……你拿块糖给我吃吧。”
一枚糖果从外套左边的口袋中飞出,然后停在了霜星的嘴唇边。
“抱歉,我现在腾不出手,麻烦你自食其力吧。”
“……自作多情。”霜星含住了糖,“不给你自己拿一颗吗?”
“我没有自虐倾向。上次史尔特尔吃了你的糖,怎么说呢,我感觉那个火巨人都有些受不了。”
“有那么辣吗?哎呀,你身上流了好多血,你确定你不要紧吗?”
“没事的,我现在感觉良好。”
“喂,我只是有些走不动路了而已……你这可是,实打实的遍体鳞伤,赶紧放我下来吧。”
“现在放?”
霜火松了手,把她吓了一跳——但是预想中的坠落并没有发生,源石技艺依然在托举着她。
“你……你,你!”
“被吓到了吧?”
“今天我不会再和你说一句话了。”霜星把头扭了过去,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1094年4月9日,罗德岛本舰,6:51
阿米娅最后记得的事物,就是包裹着她的泡泡,泡泡十分温柔地拥抱着她、就像特蕾西亚小姐经常所做的那样。
黑色的泡泡遮蔽了孩子的视线,一线之隔,便是童真与残忍。
残破的尸体横亘在舱室内各处,破损的骸布之下、是同样残破的皮肤。
黑色的球体将一名刺客碰得粉碎,粉色的线条穿插在暗淡的舱室内、如同世间最后的微光。室内的最后两名刺客被粉色的线条迅速切割成块。
她的时间不多了,黑色的王冠浮现在特蕾西娅头顶,凝聚成型的黑色剑刃被她握在手中。
疲惫而坚定的步伐迈向了阿米娅。
黑色的泡泡似乎难以维持了,阿米娅在恍惚之间看见了特蕾西娅小姐的身影,可是那个身影、居然将一把黑色的长剑插入她的胸膛。
阿米娅理应感到痛苦,但是传遍她身躯的——唯有温热。
“……安心地睡吧,孩子。我会一直陪着你。”
特蕾西娅小姐似乎还说了很多话,但是阿米娅听得不是很清楚,她甚至无法分辨哪些是特蕾西娅小姐真正说过的话、哪些只是涌入她脑海的信息。
如海潮般的信息涌入了孩子的脑中,阿米娅昏昏睡去了。
黑色的王冠消散……
一个身影从黑暗中迈出,他的脚步声回荡着整个舱室。
两排刺客接连从他身后走出,仿佛他们是前来拜谒的朝圣者。
黑暗之中的博士,宛如接受朝谒的君王。
无人知晓他面罩之下的神情,在他的面前,裹骸死士接连赴死。
红与黑的色调涂抹着整座房间,飞溅的血液狂放地占据着地板,黑色的裹尸布徐徐绽放其间。
博士仍未离开,直到他见证着最后一名刺客倒下、直到他见证着黑色的王冠重聚于阿米娅身上。
“……事到如今,博士,你又何必前来呢?”
阴影中的博士做出了宣判,仿佛他一直都能宣判任何人的命运:
“特蕾西娅,我无法放弃亿万生灵和万年时间才换来的机会。你们突破了源石的规划,我不会允许。这片大地不会成为一个美好但是短暂的梦。你看过我的记忆,我们多说无益。”
“……你不止伤害了我,你还要伤害阿米娅,伤害凯尔希,伤害那些信任着你的将士们。这就是你对待我们这些生命的方式吗?”
“巴别塔不会覆灭,特雷西斯只要求你一人的死亡。”
“……那你,是处于愧疚才来见我的吗?你要如何跟阿米娅说起我的离去呢?”
“愧疚,与万年的责任相比,不值一提。但我不会向阿米娅揭露真相,我能保证巴别塔的人们会有另外一种生活方式。”
“……既然源石注定毁灭一切,那你何必为他们寻找安稳呢?你为什么不将我们赶尽杀绝呢,恶灵?”
“这一切无法改变,抱歉。”
“‘恶灵’……也许我的话过分了一些。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一切是徒劳的,但你依然为了治愈这个孩子,做出了一切努力……你不忍心看见眼前的孩子受苦,对吗?这才是你的本性,这才是你的纯洁……”
博士一动不动,任由特蕾西娅用尽最后的力气靠近他。
没有攻击,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
特蕾西娅只是将博士的双手捧起,正如他们的初见。
“你在落泪……博士。”
……
“是啊,你一直是这样的人。你明知自己的脆弱,明知我的力量,可你还是这样来了……”
……
“所以,博士,我还是愿意相信你……”
……
“相信原本的那个你。”
……
“那个将艳阳与雨露带给我们的博士。”
……
“在最后的关头,我只会对你说一句话……”
……
“去找到你自己吧。”
记忆如抽散的丝线,被一段一段地解开,就如同特蕾西娅最初开始学做裁缝的日子一样。
构成博士灵魂的每一寸记忆,都被拆解成混乱的丝线,直至记忆消散殆尽、只剩最后小小的一枚碎片。
1094年,特蕾西娅逝去之后的时间,罗德岛
“on3tr,保护好博士和阿米娅……抱歉,特蕾西娅,现在的巴别塔做不到,我们不可能再阻止特雷西斯了。”
万年的时光之中,凯尔希的心境鲜有波澜。而如今,正是她情感最为激烈的时刻之一。
特蕾西娅的意识短暂地占据了阿米娅,她继续交代着自己的嘱托:
“你一定能做到的,凯尔希,你总是有办法。在大家共同建立的巴别塔中,你永远不是一个人,同伴们都会帮助你……博士也会帮助你,我相信,等他再次醒来,他依然能够引领我们走向道路的终点——我相信他的本性。”
“我知道了……我会将他送往切尔诺伯格,现在我们不能再冒险进入罗德岛的深处了。”凯尔希闭上了眼睛,并无眼泪流淌。
……
有人依然坚持着自己的道路,也有人失去了一切方向。
阿斯卡纶站在阴云之下,她仿佛再无信仰。
她是预言中的风暴之子,“弑君之刀剑,诛王之矛枪”。
引导她的殿下已经逝去,养育她的将军已成仇敌。
她恨透了预言,恨透了命运。
阿斯卡纶游荡着,但并非毫无目的,她在尝试、找到自己的方向。
……
“w没搞明白,我们只是拿钱办事的佣兵,不该对战争中的任何一方抱有过多的情感的。”赫德雷一只手拄着大剑,嘴里叼着烟的他显得格外多愁善感。
“你少抽点烟。”一旁的伊内丝提醒着他。
“怎么了?你都能受得了源石技艺造就的烟火,还受不了这点烟味吗?”
“那我不说你了,你爱怎么抽就怎么抽吧。”
“我懂,我只是偶尔抽个一两回,不要紧的。”
赫德雷也开始觉得没什么趣味,干脆把烟头捻灭了。
伊内丝的注意力被来者吸引了:
“真是狼狈啊,脱离了我们才多久,就混成这样了?”
浑身是伤的w被另外一名佣兵提了过来。
“你们真是喜欢多管闲事,你们现在是找不到做饭的人了吗?非要拉我入伙?”
重伤的w被粗暴地扔在了地上。
伊内丝讥讽道:
“你应该感谢我们的,照这个样子,你一个人也没几天好活了。”
赫德雷也语重心长地说道:
“我们这些佣兵之所以活得久,正是因为我们会慎重选择委托内容,更不会轻易招惹委托目标之外的人。”
“要你管!我以前还觉得特雷西斯是最该死的人,就在昨天,我杀了两个比他还该死的人!他们吃里扒外!”
“看样子你精气神还不错,我要是挂了这么多彩,肯定没力气这么叽叽喳喳的。”
赫德雷则劝说道:
“内战已经成为历史了,我们应该接受当下。你也知道,如今佣兵的生意又好了起来,有很多热门的项目……”
趴在地上的w别扭地抬起了头:
“比如?”
“比如乌萨斯。”
“我就说你喜欢多管闲事。”w费力地从地上爬起。
“实际上这是摄政王委托的一部分。”
“你叫他摄政王?我记得你对你亲爹都是直呼其名的吧,赫德雷?你再加把劲,争取把曼弗雷德的位置抢过来、去当‘摄政王’的亲儿子。”
“……我对战争的任何一方都没有明显的偏见,这是佣兵该有的素养。而且正如我们与摄政王相互利用一样,你如果想要复仇,也可以更为有效地利用一些势力——总好过单打独斗。”
伊内丝则说:
“w,摄政王已经赢得了这场内战,萨卡兹也不会再有第二个选择。”
“你装你妈的萨卡兹……比起假惺惺的你,我更喜欢赫德雷的说辞。”
“无所谓,只要你愿意把你古怪的想法和疯癫的行事用于作战,我们就不算白费口舌了。”
“乌萨斯……乌萨斯?去那里干嘛?‘摄政王’在那里卖过吗?”
赫德雷继续说道:
“那里有一群感染者,纠集起来夺取了大城市,目前已经开始与乌萨斯的军队开展对抗,过不了多久就会演变成一场内战。摄政王希望继续壮大他们的影响力,让泰拉的局势更为动荡,这样有利于他在伦蒂尼姆开展的动作。”
“又一次内战吗?不赖。”
“还有一件事,w。摄政王会让别人来统一领导各个佣兵小队,到时候,有些话只能在我们小队里讲一讲。”
“我当然懂,不就是应付上司吗?‘摄政王大人’,我的发音很标准吧?”
伊内丝补充了一句:
“事实上,赫德雷愿意帮助你的……一些想法。”
“哟,这么好心?那我下次盐水煮土豆的时候,给你们多放两片肉。”
赫德雷道出了心里话:
“一路走来,我见过了不少被形势推着走的人。偶尔遇到真正拥有自己的想法的人,我难免会想着去搭把手……殿下的离去,终究是个遗憾。”
“那真是太感谢你了,好心人先生……对了,伊内丝小姐,到了寒冷的乌萨斯、你还会这么若无其事地露出白花花的大腿吗?”
“……我真该把你的嘴先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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