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宣判那天,我特意穿了那件沾着泥点的布鞋。李明辉被法警带走时,忽然转头对我笑。那笑容让我浑身发冷,像是看见毒蛇蜕下的老皮。
\"你们赢不了的。\"他说这话时,窗外的知更鸟正在啄食老槐树的菌花。
我望着他消失在铁门后的背影,忽然想起那个暴雨夜。山洪过后,我爹指着残破的石桥说:\"桥断了能修,人心散了,就什么都没了。\"
回到村里,老杨头正在给新栽的树苗浇水。树苗是孩子们用宣传册换来的,每片叶子上都写着名字。小芳婶抱着孙子过来,孩子手里攥着半块银元,在晨光中闪着微光。
\"叔,\"小李忽然喊我,\"看!\"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见老槐树的焦黑枝干上,又绽开几朵白色的菌花。它们像星星,像火种,在晨风中轻轻摇曳。
我忽然明白,真正的黎明,从来不是用鲜血染红的。它是用希望浇灌的,是用信念滋养的,是在最黑暗的土地上,依然能绽放出的,最倔强的生命。
晨雾未散时,老杨头照旧蹲在村口老槐树下抽旱烟。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树皮簌簌抖落几片陈年旧事,飘进他浑浊的眼窝,泛起涟漪。
\"杨叔,给支烟抽。\"李明辉的皮鞋踏碎满地朝露,油光水滑的背头在晨光里泛着冷光。他递过中华烟时,尾戒上的绿翡翠晃得人眼花。\"省着点抽,这烟金贵。\"
老杨头没接,烟杆在鞋底磕了磕:\"抽不惯洋烟,没劲儿。\"李明辉也不恼,自己点燃一支,吞吐间白雾缭绕:\"杨叔,村里要修高速公路的消息,您听说了吧?\"
树皮簌簌又落几片,这次带着晨露,砸在李明辉锃亮的皮鞋上。老杨头没抬头:\"听见了,说是要从咱村过。\"
\"那补偿款……\"李明辉话没说完,就被烟灰呛得咳嗽。老杨头忽然笑起来,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六十年光阴:\"后生,当年你爹修水渠,占了老王家半亩地,你爹是咋说的?\"
李明辉一怔,烟灰落在皮鞋尖上,烫出个焦黑的洞。老杨头自顾自说下去:\"你爹说,咱庄稼人,地是命根子。占了地,就是刨人祖坟。\"他忽然提高嗓门:\"后来你爹咋做的?把自家好地跟老王家换了!\"
晨雾渐渐散了,露出李明辉阴沉的脸。他碾灭烟头,皮鞋碾过焦黑的痕迹:\"杨叔,时代变了。\"
老杨头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去年夏天,李明辉带着测量队来村里时,也是这般油光水滑的模样。那时他说:\"杨叔,咱们要修致富路。\"
致富路没修成,倒是修成了村民心头的鸿沟。
我在村小当老师那年,李明辉刚承包了村西头的砂石厂。开学第一天,他儿子小李背着新书包来报名,书包里塞满零食,封面印着奥特曼打小怪兽。我蹲下来给他登记,他忽然掏出一颗糖:\"老师,你吃。\"
糖纸在晨光里闪着光,像极了李明辉尾戒上的绿翡翠。我没收,摸摸他毛茸茸的脑袋:\"留着自己吃吧。\"小李歪着头,奶声奶气地问:\"老师,我爸说你是书呆子,是真的吗?\"
我抬头望向窗外,李明辉的奥迪正缓缓驶过,车窗摇下,露出半张似笑非笑的脸。那天傍晚,我在溪边捡到个漂流瓶,里面是张泛黄的纸条,字迹歪扭:\"希望爸爸能多陪陪我。\"
后来才知道,那是小李偷偷放的。
谣言是从村东头王寡妇家开始的。先是说补偿款被克扣,接着又传要强拆民房。最后演变成李明辉要卖地给开发商建化工厂。小芳婶在自家院子里急得直转圈:\"这可咋整?咱家那三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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