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终】
判官带着鬼差们抵达地宫时,就被入眼所见给震了一震。
此处聚集着数不清的各色鬼魂,鬼气冲天,济济一堂。
然而他们别说互相残杀或是东奔西逃,连大声喧哗都没有,全都安安静静地找了个地方呆着,乖巧候在原地。
甚至于他们的头头,也就是天海,亦是如此,他正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头顶木珠,不敢轻举妄动。
旁边的凤皇满脸血迹斑驳,却半点遮掩不住浑身上下土霸王般的气势。
她抱着长剑,一条腿弯曲,踩在祭台的台阶上。但凡哪一处有细碎的声音,她立时抽剑一指,威严的目光扫视一圈,地宫里瞬间鸦雀无声,安静如鸡。
鬼差们先前还以为凤皇是用了什么大招控制住了现场,见到此状,才发现她仅仅是震慑就达到这般效果。
不仅如此,甚至连凤皇带来的菠萝和暮冬,都缩在角落默不作声。
菠萝还可以说是生性安静,暮冬这一天天小嘴叭叭的,这会儿也悄无声息。
暮冬经此一役,着实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即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原来凤皇之前对他是真的没下过杀手,她是真的想要救他。
他回想起那些挨揍的记忆,被他如今的心态一美化,甚至觉得她温柔可亲起来。
判官环视,轻叹一口气,算是体会到她诨号“鬼见愁”绝非空xue来风,在这一行,没点匪气还真难镇住这帮家伙们。
只不过,凤皇这个反派角色的印象是真洗不掉了。
他走上前去,打量片刻“一碗豆腐花”版本的天海,拿起手上的工作簿翻了翻,冷声道:“林天海。”
天海仍跪在地上,听到名字,擡眼看了看判官,却还是没敢说话。
凤皇的剑尖啪的一声就拍到他脸上:“问你话呢!”
判官:“……”
天海颔首,木珠仍稳当:“是我。”
“他这一生,作恶太多,光是让他还债就不知要几百年。”凤皇调侃一句,转头诚恳地对判官说,“千万不能放过他,这都是他应得的。”
判官没搭理她,只回神对身后鬼差吩咐道:“捆上,带走。”
“他若是要转生赎罪,记得通知我一声。”凤皇还跟在他身后叨叨,“我一定会不辞千里过去卸了他胳膊腿儿。”
判官知道凤皇并非在呈口舌之快。
然而他只觉得,她的担心纯属多余。
他径自朝祭台走去,拾阶而上,轻轻一挥手,那禁住天循的静音符,以及困住鬼王新娘的扣子,皆在瞬间化为齑粉。
天循见判官收符,认为他必是来拯救自己的正义使者,立马大呼冤枉道:“大人!大人!救我一命吧!”
凤皇一脚给他踹了回去,天循立马就指着她诉苦道:“我是被天海和凤皇杀害的!都是他们合伙算计我,我是无辜的呀!”
他难以自控,泣涕涟涟,“我可是天圣宫的掌门,怎么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冤死了呢?天圣宫还等着我回去呢!大人,还请饶我一命,让我还魂吧!”
判官撇他一眼,意味深长地问道:“不明不白?”
天循立刻发誓道:“若我有半句虚言,甘愿天打雷劈,万劫不复!”
判官冷哼,继续指挥鬼差:“带走。”
直到被鬼差们一边一个架起,拖进鬼门,天循还一直在大喊大叫:“我是看错你了!怎么还跟他们是一边的啊!”
反而是鬼王新娘,一言不发地跟着鬼差们走了,连半个眼神都没分给天循。
接下来,便是解救众鬼之时。
判官与凤皇对视,便见她撑着长剑站立,摇摇头说:“人太多了,我没精力了,你自己搞定吧。”
判官回头看眼乌泱泱的群众们,点点头表示理解。
凤皇却想到什么,转眸对乖乖巧巧坐在角落的菠萝一招手:“来,菠萝。”
暮冬与菠萝因为判官与鬼差在此,多少有些战战兢兢。
菠萝听话地小跑过来,凤皇对他一扬下巴:“你那儿藏着不少呢吧?快吐出来。”
不说都险些忘了。
菠萝赶紧闭目凝神,一层层的漩涡又开始转起来,未久,便见到旋涡在布鲁布鲁地往外冒魂魄。
那些魂魄简直像是被行进中的过山车甩出来,一整个眼冒金星,晕头转向,半天都不知身在何处。
在方才的混战中,菠萝实在不忍心见到这些食物链最底层的普通魂魄四处躲避却还是只能被吃掉,只好出此下策。
先将他们塞在旋涡里,勉强保住一时,这会儿才将他们放出来,这也是在抢原主的时候灵机一动想出来的法子。
最后从漩涡里出来的是原主。
菠萝一见到她,眼泪就忍不住,撅着小嘴拖着哭腔喊了一声“妈妈”。、
这对他而言,实在过于残忍。
现在都已经到了再次告别的时候,他还是不确定,原主到底记起他来没有。
鬼差们先将荤七素八的魂魄们领走,留给他们最后一点点相处的时间。
原主半蹲下身,给了菠萝一个拥抱,而后不停地抚摸着菠萝的脸颊与额头。
其实她根本碰不到菠萝,只是在不停地重复这个生前她做了无数次的动作。
相比哭泣的菠萝,原主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话,或许情绪太浓厚,千言万语也不知从何说起,又从何落下。
最终,她颤抖的手指轻触他滚烫的眼泪,郑重地亲吻他的额头。
鬼差催促一声,原主握着菠萝的手站起身,朝着凤皇的方向,遥遥一点头。
凤皇颔首,朝她挥挥手。
原主跟在鬼差身后,一步三回头,留恋不舍地看着菠萝,半晌才跨进那扇门。
菠萝直愣愣地看着她离开的方向,暮冬的黑雾将他环绕卷起,仿佛在给他一个安慰的拥抱。
判官正盯着鬼差们清理现场,凤皇过来找他,将方才批发展示的血玉牌与墨影石塞给他:“你帮我把这些还给凤诚,要吓天海,还得是凤诚的东西好用。”
凤诚现在在地府坐监,生活相当无聊。
作为一个艺术家,他得闲便做做这种手工活儿打发时间,立志成为老手艺人。
凤皇觉得这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白用谁不用,立刻给他布置任务,让他雕刻些批发制品,没想到还真的在恐吓天海一事上发挥了巨大效用。
她又将那玉佩也一同塞给判官:“这东西太危险了,不能留在我这里。”
判官将工艺品抱了满怀,掂量片刻那玉佩,语气随意道:“你倒有自知之明。”
“我足够强,用不着这些东西。”凤皇装逼一句,面对判官冰冷的脸色,当即嫌烦了,“行了行了,我又不是第一天跟地府打交道,省得到时候把我列入危险名单,又得派人监视我。”
判官斜睨着她:“很有经验啊凤天师。”
凤天师老神在在一眯眼,不说话了。
“既然天海可以用血玉牌将你召唤而来,那就说明可以借此通道回去。”判官从怀中零碎中抽出血玉牌,递还给她,“只要你愿意,现在就可以借此大阵,回到你原本的时代。”
凤皇闻言,摸摸鼻子,一时并未搭腔。
方和亲妈道别完情绪消沉不已的菠萝,一听到判官这话,眼泪立马又下来了。
他扑进凤皇的怀里,泪眼汪汪地问道:“你也要走吗?你要带暮冬走是吗?只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吗?”
凤皇将他抱住,如以往那般摸摸他的头,开口却是对着判官说道:“回去也不是不行,只不过,现在这边一堆烂摊子,你找得到人去处理吗?”
判官想想说:“确实无人比你更合适。”
“那就再晚点回吧,就当是出差了,在现世忙活这么久,先让我开心开心再说。”
凤皇一把将菠萝抱起来,掐了掐他的小脸蛋儿,“把这小孩儿放这里,我不是很放心,小可怜儿没爹又没妈,能力还这么强悍,还是我看着他吧,否则你们迟早也得处理了他。”
判官闻言,蓦然一点头:“确是如此。”
菠萝算是天海费尽心思想要“制作”出来的躯壳,完完全全是个大杀器。
留存于世,不知会惹出怎样的乱子来,若是有凤皇看着,反而还好些,否则也是死路一条。
安排好这两位,还剩下……
判官低头看向努力降低存在感的暮冬。
暮冬顿时觉得自己大限将至,深吸一口气,直挺挺地躺下了。
凤皇伸腿踢踢暮冬,开口道:“这个,到时候跟我一块儿回去,你也别管了。”
判官擡眸,见凤皇对他一笑,明显是要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沉吟片刻,然而到最后也没有出声反对,只是给她比了个手势。
凤皇看懂了。
他竟然在效仿之前发过的“I’watchgyou”那个表情包。
凤皇:“……”
风湿犯了。
判官带着地府鬼差大队,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整个地宫又重归于寂静。
此处一片狼藉,需要大面积的清扫,可是凤皇已经没有力气去管这件事情。
然而,这事儿总得有人去做。
凤皇走到一处巨石前方,一脚踹在上面,碎石伴随着响声滚落下来。
她抱着手臂,冷冷道:“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藏在巨石后方的人明显脊背一僵,而后默默擡头,小声问道:“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啊?”
“我一直都知道你在这里,现在才有功夫收拾你。”凤皇不耐烦道,“给我滚出来,不要在这里装可怜,恶心人呢!”
躲在那里是马连,大只雄壮且害怕。
他有一种恨不得要钻到地缝里,但发现没有地缝,只能硬挺着回看凤皇的感觉,眼神中充满了即将赴死的大义凛然。
“你……你会叫判官回来抓我吗?”马连心虚但气也壮地问道。
凤皇莫名其妙看他一眼:“不会,他们又不管活人,你以为他们不知你藏在此处吗?”
有她这话,马连终于松口气。
他靠在巨石瘫倒下来,浑身冷汗涔涔。
方才马连与天循出了办公室,天循就让他该干嘛干嘛去别再跟着,马连哪里听得进这些话,一心觉得掌门误入歧途,此时又将再次受骗,便悄咪咪地跟在他身后,一起来到了地宫。
结果却旁观一场恐怖如斯的大戏!
在这里的人——罪该万死的天海,为虎作伥的天循,还是心狠手辣的凤皇——无论哪一个,都是他惹不起的存在。
甚至于那些鬼魂,也完全可以欺负他。
别说鬼王了,他这修行水平,也就能跟普通魂魄打个平手吧,那些密密麻麻的恶鬼,他看一眼就要晕过去。
最佳的办法,就是在这里别出声,兴许还能捡回一条命。
“出来吧,我不揍你。”凤皇将腿从石头上拿下来,开始慢慢悠悠往外走。
马连赶紧起身,还没站稳打了个趔趄,蹲在这里太久了腿脚都麻了。
他一瘸一拐地跟上凤皇的脚步,有些忧愁地说:“掌门的尸体怎么办啊?”
就等马连主动开口呢。
凤皇拍拍他的肩膀:“你去处理吧。”
“我?”马连一惊,说话都结巴了,“这、这该怎么处理啊?”
“就按照普通的去世流程处理就行,无事,尸检结果会显示,他是猝死。”凤皇讽刺地扯扯唇角,“他们害了那么多人‘猝死’,这也算罪有应得。”
马连喏喏应了,又问道:“那……掌门死了,天圣宫该怎么办?”
凤皇说:“现在暂由我代管。”
马连欲言又止半晌,点点头:“也行。”
凤皇笑道:“这次你不骂我了?”
马连叹口气:“祖师,之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他亲眼见着凤皇将天海天循除名,这可做不得假,说不定这女子真是祖宗显灵,天降正义,看不下去子孙作祟,专门穿越时空来解决此事。
“别糟心,我最多也就管一个月,让我多呆也不愿意,看着你就烦。”
凤皇想想问道,“天循应该也培养了一批优秀弟子吧?到时候我看看,从里面选个好的继任就行。”
马连低眉顺眼:“是的,天循掌……他很在意名声,也热爱教学,是以我们这一届是人数最多的。”
凤皇颔首:“行,现在你就做我的助手,到时候我去办公室,你将弟子们的资料名册都准备好,拿给我看,知道了吗?”
把马连打发走以后,他们也到了地宫的出口。暮冬落在凤皇的耳坠上,凤皇也重新给自己和菠萝戴上口罩与帽子。
她打了个电话给方知许。
那边很快就接通:“怎么了?”
“知许,你来接我吧。”不知怎么的,凤皇听见自己的声音都觉得很快活。
方知许一口答应:“你在哪里呢?”
“天圣宫。”
挂断电话后,凤皇再次带着菠萝去大殿里磕头上香,算是彻底将这事告一段落。
待方知许驱车到天圣宫门口时,正好见到凤皇抱着陷入沉睡的菠萝走出来。
他一惊,以为菠萝出了什么事儿,赶紧下车接过菠萝,把他平稳地放在车后座。
凤皇已经非常自觉地钻进了副驾驶座。
“菠萝是怎么了?怎么会在庙里睡着?”方知许关上后座门,绕到驾驶座坐进来,“我看他脸上乌七八糟,是哭过吗?”
平心而论,凤皇是结束一件大事,只有菠萝受到极大的心灵伤害,眼睛哭得红红肿肿,整个人都有些蔫吧,精神不济。
于是她用真炁点了他的眉心,干脆让他睡过去,倒也好受些。
她边说着,将脸上的口罩摘下,露出了那已经干涸的满脸血迹。
方知许又猝不及防吓一大跳,声音都拔高:“你这脸怎么回事儿?!”
凤皇掰下镜子照照,被这战损形象吸引住,只随意冲着方知许摆摆手:“问题不大,刚刚吐了点血。”
“你那是一点吗?”方知许眉头皱起。
刚才他一时没看清楚,是因为她穿得黑色上衣,胸前那一片血迹并不明显。
他伸手将凤皇的脸掰过来,捧着左看右看,目光严肃道:“怎么会吐血?是生病了吗?严重吗?”
凤皇嬉皮笑脸,见他真急了,才开口解释:“没生病,不严重,养养就好了。”
方知许明显不信,正要语重心长说她三两句,她却伸手摸摸他的手背,忽而偏过头,在他的手掌上咬了一口。
她这一时兴起,正好将方知许的话全都堵回去,他倒抽一口冷气,却没撒开手。
方知许垂眸,仔细端详片刻凤皇笑眯眯的模样,判断她应该没什么大事,这才松口气道:“你咬我还这么开心?”
凤皇学着他的样子,也捧起他的脸,突然凑过身去,在他的唇上响亮地亲了一下:“当然开心!”
果不其然,一件大事了结以后,她整个人的身心都变得轻盈。
方知许深深凝视她的眼,目光如炬。
这一次的亲吻,让他似乎得到某种许可,正欲掰过她的脸回吻,却又被她用一只手指抵住嘴唇。
方知许面露不解,凤皇正经道:“我满脸是血,你也不嫌脏。”
他被她捉弄地实在没脾气,失笑摇头,只能拆开一包湿纸巾,再次捧起她的脸,仔仔细细地开始擦她脸上的血迹。
先是肤如凝脂的面颊,再是高挺秀致的鼻梁,以及柔软的嘴唇与精巧的下巴。
擦净后,他在她的唇瓣印上一吻,这才笑道:“回家吧。”
方知许嘴上没说,却还是静静观察凤皇回家后的状态。
见她一如既往和他一起收拾两个小的吃饭洗澡睡觉,并未有什么身体不适的情况,他这才放下心来。
不仅如此,在方知许正准备回家地时候,却被凤皇从身后抱住。
他转过身,自然而然将她拥在怀中。
“今晚留下来陪我。”凤皇双臂勾着他的脖颈,嘴唇撩拨似的掠过他喉结,巧笑倩兮地逗他道,“朕允你侍寝。”
方知许掐着她的那一把细腰,俯身与她深吻,而后才说:“我去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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