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鸦声（三）
直到次日清晨，她循着翻书的清脆纸张声来到主厅。
燕云琅坐在主厅靠窗的椅子上，虔心翻着手中的一卷拓本，掀了掀眼皮瞧见明瑜走进来，他极力隐忍着一副委屈的神情，强装镇定。
“云琅？”她掂量了一下，称谓在‘殿下’与‘云琅’之间还是选择了后者。
察觉到他的波动，明瑜还是觉得应当宽慰他一下，毕竟时局如何动荡，他还是个孩童。
小少年阖上书卷，心事重重地偏过头，脸涨的通红，却不去看明瑜，也不回应她所言。
明瑜轻轻叹了口气，从她手中抽出那本死死攥紧揉皱的书卷，温声道：“怎么了？”
他依旧不说话，四下无人，屋内原就弥漫着静意，他蜷着腿靠着椅背，依旧是一身矜贵金线白服，绣着鹤的纹样。
明瑜抿抿唇，垂下眼回身从行囊中翻出一块珍藏良好的玉佩。
那是在凛北时，云琅曾送给她的。
他的玉佩。
醇厚的绿色，墨绿中似有云纹游走在温润的质地里，她擡手捏着玉佩上的细绳，将之轻轻系于他腰中锦带上。
察觉到她的举动时，他一愣。
“明瑜。”云琅死死咬着下膛，眼里因倔强而氤氲着不会落下的水光。
她手毫不拖泥带水，极轻巧地将绳绕过金扣。云琅松了口：“他们都想杀我。”
“嗯。”
“为什么？”三个字近乎从唇齿间生生挤出一般。
玉佩被从金丝扣穿出，牢牢坠在他腰间时，明瑜才开口：“好了。”
她对上少年委屈又偏执，定要从她口中得到某种答案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因为……你是储君，是壁国未来的希望。”
“可我不想……”他甚至从未有一日享受过储君应得的荣耀亦或是尊敬。
明瑜有几分不忍，这孩子自幼被送离宫中，连母妃都不曾见过几面。为的是保留壁国真正的血脉。
云琅忍住哽咽，“从没有人问过我的想法。”
她想了想，直接蹲了下来，与他平视道：“迄今为止也无人问过我的想法，无人问我究竟想不想走到这一步？可总有这样那样必须要做的事，于是后来我便也想明白了。”
“什么？”
“若我辜负了她们的希望，百年后我见到我娘、你母妃、还有绫芜时，我该如何与她们相见？我做了我阿娘的女儿，这就是我应该面对的，可我从没后悔过做她的女儿。你也一样，云琅。”
“你母妃是我见过最温柔善良的女子，虽你没怎样见过她，可我想能有那样的阿娘，是件幸事。你既是太子，便要肩负起太子的责任，是不是？”
云琅眼眸清亮了一瞬，情绪被点亮：“你见过我母妃？”
明瑜笑着点点头，“此番入宫，你可以去看看她曾待过之处。”
燕云琅沉默良久，以一种极依赖的情绪问道：“那你会陪我一起吗？”
她露出一个明亮的笑，“会的。”
明瑜拾起小黑马脚下卷来的一片枯叶，干枯的枫叶破开斑斑劣痕，渐变的橙色极好看。
师父来的那夜，除了过问她的修习，亦提起了这匹小黑马。
她才知晓，这小黑马并非他从马市买来。这匹马是祁怀晏好不容易得来的，精心喂养，再设了那么多弯弯绕绕只为送给她。
再看向黑马时的眼神也变了变，一阵秋风拂过，吹走了她手中的枫叶，亦卷起她的发稍。
贺青岚前夜来过陋院。
他已派两支九月末入宫的宫队借进奉布绢之名假意入宫，届时明瑜等人便可悄然混入队中。
为掩人耳目，人数自是不宜过多。
明瑜、太子、慎平以及祁怀晏。
连竹本是对此安排颇是不满，他忧心明瑜和祁怀晏的安全，为此忧心忡忡了一夜后被司喻一盆凉水浇灭。
“老大都不急，你反倒在这里担忧起他们来了？”司喻依旧语气淡淡，惊不起波澜。
“有祁怀晏在，轮得到你担心明瑜？”
“他们是？老大不是以前和那个虞……”连竹迷茫。
司喻不说话，连竹倏然瞪大眼睛，恍然大悟：“是同一个人？”
他依旧不说话，对连竹这后知后觉的性子早已习惯。
最终事情终结于连竹踩着一地败叶送他们离开的模样。
“原来明瑜和虞小枝是同一人。”他不住喃喃道，而后看向明瑜远去的背影不由自主带上些悲凉。
他原以为明瑜已经很苦了，若她还是以前那个虞小枝，那她正在经历的这一切和曾经遭受的那些都该奉上怎样的结局呢。
京华入秋以来任是繁华也难逃瑟瑟秋意。
宫中朱墙黛瓦依旧，并未因谁不在了而有一分一毫的改变。
犹记上次入宫，明瑜时未得旨意贸然进来的。
而如今她穿着一身宫服，是贺青岚那夜带来的几身宫人的衣饰，毫不起眼的黛色衣裙叫她一路没被人正眼瞧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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