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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望(1 / 2)

渴望

顾杪很少做梦。

就算是有,也大都是些不好的东西。

有时是在一片寂静的黑湖上,水面下尽是泡脬发白的尸体,那都是曾死在她手下的人。

有小时候在卧雪庄外的暗探,有将离谷中偷袭不成反被杀的恶人,有被她砍下头颅的门客,有受皇命杀死的叛臣,也有那些追随她去了天境,却因她而死的人。

他们睁着空洞的双眼,伸长了手想要把她拖进永远也爬不出来的泥潭。

顾杪挣扎着,嘶吼着,却怎也逃离不了那一层又一层的束缚,水底的阴冷爬遍全身,盖过鼻孔,渐渐地不能呼吸。

最终痛苦地醒来,寒毒爬遍全身,她只得摸着瞎去刑讯室,把自己关在里面,无天无月。

也有时会梦回很小的时候,在正月的最始,天气严寒,卧雪庄的门客们大多走了,有些家乡太远的便留了下来,准备着些烟花爆竹。

可当那烟火燃起蹿上天时,灯火映照之下,那些人蓦地开始腐烂。

脸上的皮肉如灯蜡般一层一层地流下,白骨上两只黑洞洞的窟窿对着她,不停不停地说着什么。万籁俱静,烟火仍旧,她却听不见一点声音。

忽地,有人捅了她一刀。

剑没过背脊穿透心脏,顾杪看着那染了血的刀尖从自己胸前露出,缓缓地回头,却见是那两个被她抛去了将离谷的孩子。

男孩握着剑,女孩抓着石头。

纵使听不见,她也似乎能够知晓,那一张一合的口中说的是什么——

“你为什么抛下我。”

身后不知何时变成了万丈悬崖,漫天飞雪,风裹松针,一道道似是刀子划过了脸颊,顾杪不知该如何解释,也不想解释。

女孩将石头砸向她,正中脑袋,血流了满脸,顾杪没有躲。

她道:“对不起。”

话一落,骤然间白骨跃起,腐臭熏天,一同将她拖下万丈悬崖,落入冰湖,沉入深渊。

可这次不同。

梦里面她在青空之上浮浮沉沉,有暖风拂面,白云在身侧游淌。一只纤长白鹤载着她越过万壑千岩,远处似有桃花香尽,脚下又见雪落千山。

它带着她停在了那片故土。

屋檐上积着厚厚的雪,里面传来了一阵阵齿牙春色。月满人从她旁边经过,推开了大门,而他身后跟着的岑今冲顾杪抛了个挑衅的目光。

往前看,里面灯火正旺,顾上弓正眯着眼试图征服内心的恐惧点燃一截烟火,楚楚正拿着菜刀满院追着到处乱飞的鸡。

顾杪在门外驻足了许久许久,有好些人来来往往,那一张张都是些熟悉的面庞,他们笑着走来,提着大包小包的年货。

骤然一声烟花炸响,天空绽出了五彩光芒。顾上弓惊得连连后退,转而故作镇静地理着衣领,左右瞧着有无人发现,与顾杪对上视线的那一瞬间,他尴尬地咳了声,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

有孩子从身侧跑过,无意间撞了顾杪一下。她没站稳,眼看着就要摔倒,却是跌进了个温暖的怀抱。

身后伫立着的白鹤不知何时化作了人形,他正笑看着她,嘴角带着浅浅的梨涡。

天空落了雪,飘在他的鬓间,白皑皑的,顾杪顺手给拍了掉。对方却倏然扣住了她的手,紧紧握着,贴在颊边。

他的手极暖极暖,暖得甚至有些发烫。他们贴得太近了,顾杪望着他黝黑且看不出情绪的双眼,一股不知何来的不自在涌上心头,她想抽出手来,却听他冷不丁地问道:“师姐,你可有渴望之事?”

“渴望?”

顾杪愣了下,脑海中忽如走马灯般浮现起了一幕幕过去的回忆。天空的烟火结束了它短暂却绚烂的一生,身后的嘈杂不知何时消失了。风从耳边过,带来绵长的啸音。

她喃喃道:“我得保护你。”

“为什么?”他问。

顾杪依稀想起,这问题在很久很久以前他还小的时候,也曾追着她问过。那时候的她究竟回答了什么,其实有些记不清了。

顾杪又重新思考起这个问题,可她想了许久,也无论如何都想不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我不知道。”她老实答。

梦是最纯粹的。

没有谎言,没有伪装,没有任何不该存在的假话。

而剥除了这一切后,顾杪却开始迷茫了。

她说“不知道”,那并非是不知道为什么要保护他,而更是她开始有些不确定,保护他究竟是出于她爹的交代,还是出于她的本心。

原本当真只是一个冷冰冰的任务。

“保护他”,“不能让他被发现”,“要永远做他的刃”......诸如此类的话语一遍又一遍的被灌输在脑海中,顾杪只是按部就班地做着,一五一十地完成。可渐渐地她便发现,那些指令好像不再是指令,而是她自发地想要去完成的事情。

她想保护萧鹤别。

不为别的,只是因为她不想再让身边的人离自己而去。

顾杪本以为自己没有什么欲.念,没有什么目标,人生的一切都充斥满了她爹交托的任务,没有什么想做的,也没有什么讨厌的。可某一天,她忽然发觉,自己厌极了孤独。

找不到父亲,抛下萧鹤别和楚楚,再一手将信赖自己的人推进深渊。

她时时刻刻都记着那些数字——卧雪庄九十五门客,五十七人逃走,三十六人追随,追随来的人中又有二十四人死于平北侯乱战,其余的,都是渐渐熬不住了,尽了千辛万苦试图逃离,最终被她杀了。

叛心已起,何欲强求?

终归是要死的,比起让千机阁的副阁主应钟严刑审讯,不如帮他们一刀了结,还其安宁。

顾杪最后杀死孙季春前,其实心软了一刻。

孙季春是她身边留下的最后一个故人了。

他曾也将卧雪庄当做了家,隔三差五地便溜出去买小玩具来,还在她生病之时不辞辛劳跑了十几公里请郎中来。

可人终究还是会变的。

贪心不足,终成大患。

而这不知从何处来的贪念却是人人皆有,顾杪也不例外。

她渴望活着的人能够一直活下去。

她得保护他,得保护他们。

“除此之外呢?”那白鹤化作的人又追问道,“顾风禾,除此之外......你有考虑过你自己的未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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