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条
怀庆相较洛阳而言小了许多,城门偏矮,守门的人各个都是哈欠连天,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就是通关文牒瞅都不瞅一眼,一刻不停地不耐烦地挥手叫人赶紧进去。
也正因是守卫稀疏,玉腰奴才会在这种地方开设。毕竟这地方还兼顾贩卖情报,北豫对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因他们没在官员的眼皮子底下做文章。
玉腰奴的妓只卖艺不卖身,男女都有,皆着半面银雕面具,因而男客女客均可入内。
起一进入,就闻一阵乐铃脆响,有羌笛胡笳之乐传来,似有驼铃从远方来,却见飞天花柳缓降,兰花指轻点绢绸;持刀客起歌,跃婆娑蹁跹之舞。
再一擡头,只见壁墙如九彩霓虹,有坤灵绚丽,有渊薮苍茫。
这时一人缓至近前,巧笑倩兮,面具之下的美目如有烟波流转:“这位客官,听曲儿还是吃茶?”
听曲儿是指叫上几人专程陪同,吃茶是指简简单单地坐在客席,观主台舞曲,而顾杪前来并非只为如此。
她环顾了一圈,见大堂并未有岑今的身影,便道:“既不吃茶也不听曲,我要一间中等包房,三杯夜光酒,一只香水梨,两粒白葡萄,十只雪山驼掌。”
接客的伶人立刻明了,拂袖转首,绢绸略过鼻尖,散出一阵野山檀香味,这香脂的味道略有些熟悉,应当不是中原之物,而是来自隔了片汪洋大海的远东之岛。
岛屿之上的蛮寇凶奸缺损,却制得一手好香,因而总有商队会不惧风险,从那处进些稀香,混进妆品香囊之中,提些新鲜劲儿。
虽说是张口要了好些东西,但那实际只是个买卖情报的暗语。伶人赤脚行前,顾杪跟在其后,几下转弯,便已至座前。
来这间玉腰奴前,顾杪没让萧鹤别跟来。她的计划中本没有他,自然也不想因为开诚布公了而不得不改加一人。
况且,萧鹤别若是跟着,那便太危险了。若是在行路之时陪伴左右倒是还好,只要多加注意,便无伤大雅。但这玉腰奴可是情报信馆,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会被人盯着,事无巨细完全记录下来;他们甚至会将踏入信馆之人的过去一一查出,如此,后果不堪设想。
尽管萧鹤别十万个不乐意,他也明白这个道理,不得不从。
“顾风禾,你多加小心。”他道。
顾杪张了张口,还是懒得再纠正这称呼了。
雅座中有一男乐,纤指抚琴,嫣然含笑,他的眼神悠悠飘来,一声琴音,帐幔垂下,歌舞被隔绝在外,只留遥远声响,若隐若现。
乐师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只可有一问,一问一千金,请吧。”
玉腰奴的规矩便是如此,一次一人一问,若还有其他想知道的,则需隔上一整年才能继续,如此往复。而其消息无论是难得还是易得,均价一千金,无一例外——除非是他们拿不到的。
顾杪道:“清客楼月满人的关门弟子岑今,现在人在何处?”
不是化骨粉,不是瘸子死因,而只是岑今所在。
先前她身上伤势未愈,无法立刻动身,但时间紧迫,这才让岑今先一步前来替她问询化骨粉。只是意外生出,岑今一去不返。
玉腰奴拿钱办事,若是客人给了钱提出问题,不论有何因出何果,他们断不可能不答,而萧鹤别也证实了此点。
萧鹤别会想起来让红豆跟上岑今,大抵是因先前岑今找离开酒馆找的借口生硬得让人不起疑都显得有些太不尊重这拙劣的演技,而顾杪同时又对此显得好像十分平淡寻常,他要走时便催着他赶紧滚,萧鹤别当然怀疑起他们是不是做好了什么奇怪的约定。
故而岑今前脚刚踏出酒馆,后脚红豆便跟了上。
红豆最擅傀儡蚁虫,而岑今又非什么五感敏锐武艺超群之人,当然不可能察觉到自己衣领里钻进了一只米粒大小的飞翅蚁。
飞翅蚁一路跟着岑今,从他进了玉腰奴问询消息、到他被那掌柜的敲晕、再到众目睽睽之下被带离了主堂,事无巨细全数禀报给了萧鹤别。
只是在进入后室大门之前,飞翅蚁被玉京子察觉,擡指碾了碎,这才断了联系。
顾杪犹豫了下,直问道:“岑今可问出了什么?”
这个问题她本不想问得那么直白,但她也明白,现在的自己大抵是什么都瞒不住萧鹤别了。与其藏着掖着,不如直截了当,说不定反而还能有所收获。
一听此言,萧鹤别的面色瞬间亮了起来,但很快又黯淡回去,他的眼神闪了闪:“你让岑先生问这个,可是要做什么事情?”
这话明知故问,并非是等着顾杪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而是想听她详细地解释一二。
顾杪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我要知道盟主身亡一事,究竟有几人参与。”
“为了宋楚楚?”
“不是为了她。”
“那你为何大费周章地一定要追查盟主的死因?你已经离开了千机阁,以我的势力以你的本领,何处不能容身?”萧鹤别并不打算就此停下,甚至还有些咄咄逼人起来。
他紧紧盯着顾杪,观察着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那眼神锐利如鹰,看得顾杪都开始有些发毛。
顾杪有些不解。
她发觉萧鹤别似乎每次提起楚楚都跟吃了火种似的,整个人都在往外面蹦火星子。不止如此,他似乎什么事儿都能给联系到楚楚身上,然后平白无故地生气了气。
顾杪斟酌了许久,小心翼翼地辩解道:“楚楚是你曾经的师妹,姑且也算是你的晚辈,你也无需事事都与她争锋。况且......我查此事,当真与她无关。”
“可你是为了那张字条才来的不是吗?”
顾杪心中咯噔了下,却还是故作镇静,反问道:“什么字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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