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
那几声铳响是来自于何人,不用猜也能知道。
纵观整个北豫,能持有火铳且不愁木仓药的,除了磐甲兵,也就只有那些个戍边将士了。
这来烟寺在小小的福镇,福镇又在北豫正中偏南,何足戍边将士特地赶来,那剩下的可能性,除了磐甲兵,别无他人。
岑今提着早就凉了透的茶壶靠在墙角,斜斜地瞥向刚从屋内出来的顾杪,一言未发。
“三日过后,姜氏从西景归来的商用飞艇会往汴京去。”顾杪没头没尾地这么说了句。
岑今没答话。
来烟寺的几名小僧担忧地朝这边看着,岑今冲他们摇了摇头,小僧犹豫了下,揖了一拜,离开了。
岑今道:“你若是死了,我可不帮你收尸。”
“我若是死了,你怕是连我的尸体都找不到了。”
岑今怔了怔,没有应声。
九死一生已成定局,若不能成功,则必然尸骨无存。此番是当真破釜沉舟之举,顾杪没有任何退路。
又或者说,不仅仅只是现在,打从最一开始,顾杪就只有这么一条路可以走。
从最开始她爹决定离开汴京、离开天境起,她的路就已经被铺好了。
顾杪的出生是她爹娘的筹码,是达成一致互相利用的条件。她的一生注定要为人左右,要照着既定的方向行进。
贯以顾姓,成为卧雪庄的少庄主,守护萧鹤别,桩桩件件都是按部就班地听从着她爹的命令,服从着他的安排……她的人生就像一条狭窄的单行道,只能进,不能退。
直到她十岁那年,才迎来了人生的第一条分叉口。
救下那个孩子,失去一条手臂,继续执行那看不到头的任务,完成无法推拒的嘱托;又或是假装看不见,任由那与自己毫无一点亲血干系的孩子断首于斧刃之下,命丧黄泉,自此挣脱来自父亲的束缚,摆脱来自“陌生人”的枷锁。
可顾杪想也没想,身体在头脑之前替自己做出了决定,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前者。
——萧鹤别并不是桎梏她的牢笼。
她世界里的萧鹤别,是她主动敞开心门让他进入的。那是被她爹嘱托守护的孩子,亦是与她一同成长,永远伴她左右的人。
顾杪甚至无法想象,没有萧鹤别的世界,究竟会是如何荒凉模样。
她不能让萧鹤别死。
她不会让萧鹤别死。
从始至终,所谓的“分岔路”都不存在。对顾杪而言,她不需要什么第二种选择。
过去如此,现在依旧如此。
她会不顾一切地帮他解决一切障碍,现存的也好,潜在的也罢,她不会让任何事物伤害到萧鹤别分毫——哪怕那会毁掉她祖父曾经奋力守下的家国。
顾杪曾经也犹豫过。
北豫终究是顾家人不惜舍命也要保下的国土,是生她养她的地方,是她的根之所在,亦是萧鹤别一半的源。
但直到成立了千机阁,真正进入了天境、站在了那高高在上的君主身边之后,她才渐渐发觉,北豫这只金色的麒麟之内,早已是腐朽殆尽的铁,生遍苔藓的木,稍一动,便是连外面的那层坚壳都要坍塌离析。
朝廷大臣拉帮结派,三省六部互相推诿,门下省挑挑拣拣,递交上来的劄子也多是些鸡毛蒜皮家长里短:什么山石挡了路阻了商道,什么粮仓积压百吨引了鼠蛇,又或是兵部尚书的女儿休了夫,礼部大臣的夫人出了家......各型各样,应有尽有。
和光皇帝一怒之下,将那些劄子通通丢给了内阁,徐公公指派人手连夜批折,内阁的太监们忙得团团转,却仍旧拯救不了天空之上的那一锅浑粥。
皇帝确实高高在上,坐着无人能够企及的龙椅,即便手中有了千机阁这么个筹码,但那终归是只能在暗影中潜伏着的杀手。
龙椅之下,他调不动一兵一卒。
震麟军的虎符是在他的手上,但其将士都归兵部所管。兵部领了震麟旧部之后便将其更名为卫国军,意解沙场、为国死,在所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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