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降
来烟寺的僧人寸步不移，持杖而立。老方丈年过百旬，形容枯槁；小僧也多不及弱冠，齿发未齐。
这间寺庙并非武寺，寺内多是收养的无家可归的孩子。本就是香火了了，几近破败，根本没有什么多厉害的佛家拳法。
然在场者无一人面露怯色，即便是磐甲兵火铳逼前也依旧坚守门前，无动于衷。
磐甲兵之后，有辆马车缓行而至。马车停稳，两名小吏掀开门帘，拉了金丝挂绳固定，而马车其间正斜斜靠在软垫之上的，正是高吏。
老方丈拄禅前行站定，缓缓道：“来烟寺内没有施主要寻之人，施主，还请回吧。”
高吏甚至没擡起眼皮：“圣上有令，阻路者，斩了。”
只轻轻一句出口，磐甲兵归位。
黑甲如鸦，呈雁形入空，发出轰隆声响，震耳欲聋。小僧齐喝，木杖挽圈，一脚入阵，呈扇状守门。
只是来烟寺的僧人皆为肉.体凡躯，手中棍杖不过是普通桃木，面对钢铁巨甲，又何足以抗衡。
磐甲兵的嗅铁剑一出，剑气直袭而来，只一击，木杖碎裂，小僧倒地，土砾掀起尘烟，连墙垣都震得发颤。
高吏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一声冷笑：“早知这千机阁阁主的护卫都如此不堪一击，我便不带那么些磐甲兵来了。”
老方丈一声怒音，禅杖入地，金环碰撞发出清脆嗡鸣，干瘦的身躯之外竟好似起了层金光：“来烟寺虽香火无几，但也是清净之地，汝等扰了佛门，就算是老朽身死，也愿一战！”
闻此怒言，磐甲兵微微一怔，竟伫于原地，踌躇不敢上前。高吏怒斥：“磨蹭什么？还不快上！”
为首者魏乡宁紧了紧手中的嗅铁剑，再一声机甲嗡鸣，直逼老方丈而去。
就在这时，忽地一道破空响，三支箭矢从墙内而出，一支立于方丈身前，阻了磐甲上前之步；一支正冲魏乡宁面门，使其心中一惊，连连后退；第三支如鬼影，押着第二支尾端而出，又借以其力，于空中生生变了方向。
那箭矢就好像是算准了方向似的，虽是直入之势，却巧妙地走了磐甲兵队阵之中的缝隙，直直刺向后方的马车，贴着高吏的脸颊击入马车，牢牢定在车板之中。
马匹受惊，嘶鸣声起，小吏拼命扯着手中的缰绳才勉强将其安顺。另一人亦是面露惧色，赶忙上前，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那支箭给拔了出来。
“佥事大人遇袭！快快护车！”
磐甲兵终于反应过来，来者拢共九台磐甲，三台围着车，余下六台其三换回火铳，剩四依旧持剑，屏气凝神，蓄势待发。
一时间除却蒸汽喷响之外，万籁俱静，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分毫。
倏然一阵毫不加掩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这一片紧绷的气氛之中显得突兀又奇怪。那脚步不疾不徐，似乎墙外的一切纷争都与之无关。
老方丈颤了一颤，似是明了自己不必再在此护守，金辉消退，禅杖勉强撑住了他干瘦佝偻的身躯。
与此同时，寺庙的大门被从里侧推开，逆着光行来之人手握长弓，踏过门槛，俯身扶起门前摔倒的小僧，再而朝前一步，沐入光亮之中。
来者分明身无坚甲，只着了寻常布衣，却是使得那穿了钢铁磐甲的九人生生向后退了半寸。
不说方才的三箭利狠且准，若非来者无意取人性命，恐怕就算是隔着百丈厚的岩壁都会让他们断了呼吸；单就是现在那人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便已然让他们胆战心惊。
——来者是个女人。
女人的样貌不似婉约女子的娇柔白净，却也是英眉细目，清俊得很。若非是其手中握着的那把长弓，恐怕便是有人要将其认作为来这来烟寺上香的普通香客了。
“果真是你......卧雪庄的少庄主。”
高吏一出声，磐甲兵瞬间警惕起来。刚拔了剑的小吏这才恍然回神，慌忙把手中的箭矢收进兜里，弯身出轿，小心退了出来。
而方才踏出寺庙的女人看起来毫不惊讶：“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当初带着磐甲兵去卧雪庄将少庄主押回天境的是高吏，虽其后去检查卧雪庄上下尸身的也是他，向中书省汇报少庄主已逝的依旧是他，但十年以来，每每打上照面，高吏定会出言试探一番——他从未相信过那卧雪庄的少庄主当真是死了。
高吏本认为自己仕途平稳，再熬上几年便可坐在君主之侧，若努把力，成为皇帝亲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只是时间问题。可偏偏有人从中插了一脚，千机阁横空出世，还刚好是他将卧雪庄的少庄主带回天境的时间。
如此，高吏不可能不会起疑。
只是碍于千机阁的地位，碍于和光帝的威压，高吏不敢明面上挑衅，但暗地里或多或少会四处刺探。
他猜到了多少，打听到了什么，又有几分的把握确定“千机阁阁主”就是卧雪庄少庄主，顾杪并不知道，但她不在意。
本身这刀尖舔血的活计便就是和光帝一手扶起的，身份暴露了又有何尝？
她不会因此掉了脑袋，萧鹤别也不会因此被发现。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将皇帝与朝臣的矛盾推到明面之上，让北豫一举乘上风口浪尖......但这，偏偏好是顾杪想要的。
只可惜高吏并没有那个胆识揭穿。
顾杪抖了抖手中的弓箭，随着“咔哒”几声，银灰弓箭对折再对折，只一眨眼，便缩入了右边袖口。
原本干瘪空荡地好像只有根细铁在支撑着的袖管臌胀起来，好似血肉归回了身体，手臂重获了新生。这场面熟悉得过了头，磐甲兵为首者倒吸一口冷气：“......千机阁阁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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