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觐
最终乌丝镜还是被牢牢实实地扣上了。
车艇一路不停地行进,看不见光,听不见声音,压着舌根的锨片让人忍不住反胃,除却能感觉到那浮浮沉沉的颠簸,再无其他。
但顾杪其实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
寒毒发作之时也差不多如此,耳目不明,冷到无法呼吸。现在不过是失去了视听二感,倒也没有什么大碍。
反正最终的结果毫无悬念,都是回到天境,被关进刑讯室,逼供出四野八荒的下落。
——和光皇帝并不会保全她。
尽管盗取四野八荒叛离千机阁这一计是二人提前达成了一致,但顾杪其实早就看得明了,和光皇帝实际上从未信任过她。
又或是说,和光皇帝从未信任过任何一人。
尽管口中说着将“找到四野八荒”“铲除江湖势力”完全寄托于她的身上,但毕竟在那之后,她便脱离了所有暗探的视线。
没有音信,没有踪影。和光皇帝无法再掌控她的行迹,焦疑便也随之而生。
本身他就怀疑顾家掌握了四野八荒的线索,瞒之不报,但他同时又无任何证据。冒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不管顾家知不知道四野八荒的下落,都只会将秘密埋藏得更深。
和光帝赵弋甚至觉得顾杪贸然提议以此破釜沉舟之计离开千机阁,可否是私下里已然得知了四野八荒的下落。
他派了千机阁去追,又叫人密切关注天禄院乃至稽查务的动作,但依旧无所收获。
顾杪其人,与她那不成气候的爹一般,就好像一夜间从人间蒸发了似的,完完全全地销声匿迹。
赵弋愤怒至极,却也没有任何办法。
但现在不同。
不管顾杪是因何原因忽而改了主意、选择暴露行迹归顺北豫,但赵弋有了盘问她的借口。
“顾卿......顾风禾。”
数日不见,和光皇帝瞧着憔悴了许多。龙冠掩不住花鬓,华服压不下白须。
顾杪离开之前,他尚且还是意气扬扬,即便人至中年,也依旧丰神异彩。而今不过短短一月有余,便已成这般沧桑,其间发生了什么,顾杪多少猜得到。
那大抵并非是因她或是四野八荒之事引起的。
当然,也可能有一部分是因此事,但更多的可能要远在她离开千机阁的之前。
退溯至年初起始,中书省难得批允了和光皇帝派使臣北上之请。使臣北上入临,本想旁敲侧击试探一番早就断了音讯的长公主究竟人在何处,但长公主是死是活尚未打听明白,一大个烂摊子倒是被带了回来——
临王邀北豫共敌西南之辛。
“北豫的长公主,孤自然是以至高之礼相待。只是长公主仍旧不愿见客,若是你等仍执意如此,那只得恕孤难以从命。但......”
临王话锋一转,笑道:“但长公主常年忧心家国安康,临豫交好,自然不会有任何不妥;但辛部落阴狠狡诈、野心勃勃,假若你我联手,共同将那西戎之国剿灭,或许长公主会有所动容,愿与故里皇弟见上一面。”
长公主可否当真关心这些家国大事暂且不提,临王既然如此开口,北豫不可能拒绝。
当今卫国军外强中干已成定局,本若能够持续这长此以往的三国鼎立之局势,倒是不易被发现。
可假若现在拒绝临王提议、致使两国关系破裂,届时临兵进犯,卫国军定不日便溃不成形;但如果应下合力灭辛,合战之际,也定会叫他们瞧出些端倪。届时瓜分天下,如果临国狮子大开口,豫定无力还手。
现在再后悔当初为何不加./强./卫国军的操.纟东,已然太迟了。赵弋是不想再养出另一个功高盖主的“顾大将军”,但也不想让大豫在他手里亡了。
只是拖延并非长久之计,拖得越久,反而越会叫临王起了疑心。徐公公道:“皇上,请容老臣一言......既然这么些年来大豫能够掩藏的如此之好,那再装上个十年二十年,又有何难?”
这话其实并非是徐公公一人所想,他只不过是将赵弋心中的侥幸给提点了出来,再予了他一分支持罢了。
卫国军虽疏于操.纟东,兵将士气奄奄,但北豫有最好的机甲师,能造出锋利的铁刃与凶猛的火器。除此之外,天境的国库之中,还有前江朝遗留下来的十台火炮。若是以操纵火炮为借口,让大半卫国军居于后方防线,也许不会暴露其内里之虚。
但问题就出在火炮之上。
火炮年久生锈倒是小问题,但豫一直未曾启用此物的原因,是其需以大量丑玉为引,做为弹药的火种亦是相较寻常火铳要多上百倍千倍。
丑玉本就稀且难求,说实话,现在能够找到的丑玉,多数都在用以供给天境升入云霄,余下的一些则交予了天禄院,以使黑磐甲能够正常运作。
若是启用火炮,则天境不日便将燃尽现有的丑玉,落回地面,变得与寻常屋宇无甚差别。
至高无上的皇威不再,令人趋之若鹜的天空之城归于平凡,这就好像雄鹰明明可以高飞、却因失了羽翼而只得于雀群中行走。
但和光皇帝没有选择。
要么启用火炮继续伪装下去,要么暴露豫实则弱小的事实,身为帝王,无从选择。
临豫合力,辛最终溃不成军。
但西戎阴诈,即便是最后无一胜算也是殊死顽抗。三十西戎死侍趁夜潜入临豫军营,下蛊毒,吹蛊笛,重创士军而后以火虫入脉,自烬身亡。
虽知自己不会再胜,却也不会让对方好过,两败俱伤。
此举确乎是对临造成了极大的损伤,八十八部落有近半数无法下床,需修养起码三个月才可康健;但于豫而言......
若这场战役再多上一日,卫国军便要全军覆没了。
后而国土瓜分一事,顾杪不太清楚结果为何,只知道那件事全权由户部劳作,文书、土地权,还有战俘安顿之事,杂七杂八一大堆,直到如今也没分个明白。
但长公主依旧没有消息。
直到顾杪离开千机阁,临都以百般说辞令豫使空手而归,殊不知究竟是长公主不见客,还是长公主早就已经.......
尽管赵弋心中其实并不再报什么期望,但他仍旧会不断派遣使者入临。
不止是出于仁理道德与长此以往的习惯,而还有层原因,事关家国——
不管长公主是否还活着,他必须时时刻刻提醒着临王:你我二国尚有联姻合约在身,非必要不可侵。
而前些日临使来豫,天下皆有所耳闻,顾杪也听着了些风声。
说是临使分毫觐礼都未携带,入京小住了十多日,但也就首尾两日上了天境,不知是在与和光皇帝说些什么......又或是在与朝臣说些什么。
年末之时,各地要官皆需回京述职,近日里有不少人陆续而至。虽述职之日未至,但往年此时,皆会有人时而不时会有人乘天阶上去,或是携稀奇珍宝面圣,或是与宫中皇子将军一叙。
此次却不同。
临使头一日上天境而后,隔日皇上便召集了所有来京命官详谈。命官人人面带愁容,却人人都是守口如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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