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路
神女街蝉为何会出现在此,为何会保护这辆马车、保护她这么个毫不相干之人——是的,很显然,千机阁要杀的人、街蝉要保护的人,都是她,而非再车内奄奄一息的前阁主。
她有什么目的,陈不周猜不到。但此人目前似乎并未要与她为敌。
车内的孩子还在行针为前阁主医治,尽管跼蹐不安,冷汗流下额角,但孩子的手依旧很稳,未出半点差错;再看向车顶的女子,那一袭白衣亦埋于深沉夜色之中,似蒙上了灰色雾霭,模糊不清。
陈不周抿了抿唇,再次扬鞭,加快了马车的速度。
千机阁行暗杀任务,断然不会就这般罢休。暗杀的黑鸦们虽被扫落在地,暂且没人跟上马车,但如此令人闻名丧胆的暗杀阁,不可能只有这点伎俩。
此林树木参天,虽易于暗杀者行动,却也同样利于他们藏身。但假若马车穿过了这片树林到达了开阔之地,他们便将为虎视鹰瞵,再没有任何能借以庇护的地方。
但方才一番逃窜,早已偏离了原本的路线。车轿上的汽灯虽还剩一盏,但情况危急,不可能再点燃、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月色尚浓,四方的树木一个个皆如拦路之鬼,将人困于密林之中,寻不到路,亦无法逃离。
就在这时,那白衣女子跃下车顶,轻巧立于断裂的囚栏之上,缓声道:“往右,上山路。”
陈不周没有犹豫,立刻就调转了马车的方向。
不管神女街蝉有何目的,她所指的山路前方又可有危险,但陈不周想,再危险也不过如此了。
千机阁不知因何原因要取她性命,而这只听将离谷谷主调派的恶人之首却反常地在保护自己,这便是说明,她于将离谷而言,还有利用价值。
况且,如若将离谷当真要杀她,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地在千机阁手下保全她。
所谓“大费周章”,假若她没猜错这白衣女人的身份——则为神女街蝉及那会些医术的小孩......又或是那藏在幕后指使他们的人,早前就猜中了所有的可能性,并安排了现在的一切。
幕后之人猜中了她会找遍汴京的医馆去求人为前阁主疗伤,亦知晓京城那些个胆小如鼠的郎中绝不会应下此事,便预先买通了杂使,让他假装好意与她“支招”,引她去市集寻找这假的母子俩,再带他们上路。
幼童与孱孱女子最易让人放松警惕,他们也成功获得了她的信赖。
而他们的目的,除却为前阁主续命以外,可能还为了......让她能活着离开千机阁的追杀。
起先拿爪钩长鞭出手之时,陈不周以为他们要将囚车劫走,却是立刻发现,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若他们要劫车,便大可在千机阁与稽查务打得不可开交之时悄然行动,又或是在摆脱千机阁的追捕之后,将她踢下马车,直接纵马离去——毕竟稽查务的十名内卫全军覆没,仅她一人,并非街蝉的对手。
但他们并未这么做。
那女子在与人交斗之时竟又抽身击落了几乎要射穿她头颅的箭矢,三番五次,很明显,她在保她不死。
陈不周尚未傻到会以为那将离谷的恶人之首会善良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可她却同样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自己于他们而言有何用处。
稽查务,内阁,再大的可能也只不过是内阁派驻卫国军中的几名宦臣。然陈不周心中清楚,她于内阁的宦臣而言不过是一枚棋子。
陈不周比谁都明白自己行事粗莽,从不看人势力眼色,结仇无数,朝臣无一不予她冷眼,于背后嚼以舌根。
虽都说她是仗着她养父的威名才得以如此横行霸道,但陈不周心里清楚,坐在稽查务内卫长位置上的可以是任何人,任何可以听他们指挥的人。
内阁现在纵着她,只是因她像条疯狗,而正因她足够疯,才能够牵制住朝中势力。但若这疯狗咬错了人,便会被一箭射死,性命不复。
但陈不周并不在乎。
她爹娘舍了性命将她护在了废墟之下,她拼了命地求救才换来养父韩信的一善,这好不容易捡回来的性命,并非是用来贪生怕死畏首畏尾地活着的。
只是......她这样一枚随时可被丢弃的棋子,这一枚连皇帝都要派出暗杀千机阁来除掉的棋子,又怎会对将离谷有用?
……对,圣上要杀她。
陈不周的脑子里现在是一团乱麻。
尽管出发之前就预料到了路上会有险,但她从未想过,这险竟是来自当今圣上。
闪神之时,一声巧笑自耳边起。陈不周心中一凛,条件反射地想要拔刀。
马匹受了惊,高声嘶鸣。慌乱间,陈不周拉起缰绳,却是那马因拉了一夜的车,脾气躁得很,怎也不听使唤。
车疯了般地颠簸摇晃,慌乱之间,眼前一道亮黄闪过,方才那吟笑之人一跃上马背,稳稳踩在了鞍边。
缰绳被以巧劲拉了过去,马蹄高尥,仅一瞬,车便止了。
未及陈不周反应,那道亮黄身影已然跃下了马,几步跳上了前头的巨石墩。
背着日光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却能见其一身明亮黄衣,个头娇小,还有笑起来被朝阳渡出了一枚光亮小洼的酒窝。
她的身侧绕着几只振翅飞舞的虫。
女孩笑道:“姐姐,你若再不停,可是得连人带车一起掉下山崖咯。”
陈不周这会儿才猛然惊觉,方才心中乱了套时,马车竟不知何时已经驶出了参天密林。
前面再走二十步就是悬崖,碎石滚落,掉进深不见底的霭中,消失不见。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太阳藏在浓云之后,瞧不清明。黄衣的少女撑着胳膊坐在了石墩上,没再说话,陈不周却忽而意识到了她的身份——
黄衣,擅虫,结合那随行一路的恶人之哀神女街蝉,这女孩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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