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临
千机阁接受的指令有问题是一定的，但那其中究竟是怎么吃了差错，又为何出了差错，这点顾杪怎么也想不明白。
和光帝没有杀她的动机，与他的性格定会权衡利弊。杀了她无利无害，但将她活捉，则百利而无一害。如此，他便断然不会做此决定。
那么这当中，能够左右皇帝密令的人……
只有现在的千机阁阁主，应钟。
可是这便更奇怪了。
先前在千机阁刑牢之时，应钟就手下留了情。
除却那两根必当入骨防人逃脱的弯钩之外，她手脚上只是被划了几刀，血流不止，却未被当真挑断了筋脉。而刑具匣中那么些非人的工具，拔甲、挫骨、蚀肉、片刑……却巧得狠，应钟只挑了最无伤大雅只加些皮肉伤的器具。
那些皮肉伤岑今也检查过，说那施行之人控制得格外好，竟是能让这伤在短期内就可恢复七八，最长最严重的骨肉伤也避开了要害，两个月之内便可提刀剑。
“谁啊，手法这么高超？”岑今看热闹不嫌事大，格外好奇。
顾杪却陷入了沉思。
千机阁最擅刑讯之人，当应钟莫属。
若说顾杪刑讯的手段是不管人死活，那么应钟就当是控制得恰到好处。他能将人拖入生不如死却怎也死不了的地狱，将那有用的消息一条一条逼问出来。
如此，说他像岑今所述这般精准地控制刑讯力道，应当也并非无意为之。
且不论原因是什么，后来他助楚楚逃离天境，将那半边虎符交予她，让她带给自己。这便就好像当真没曾恨过自己、恨过顾家之人似的。
然现如今这些个千机阁的杀手又赶着趟儿来刺杀自己，能够从中做梗改变和光帝旨意的，除了应钟，当不会有他人。有那么一瞬间，顾杪又开始搞不懂这个人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不、
不对。
千机阁的杀手刺杀自己，其意，应非当真是“刺杀”。
如若千机阁当真要刺杀，便无需非得挑在这内阁动手的时机跳出来。
内阁暗中派人将自己秘密捉拿，此事皇城他人不可能轻易察觉，但身为现任千机阁阁主的应钟，许是多加留意便可知晓。
更者，黑磐甲每每出行都动静极大，远距离移动必当要用到飞艇亦或汽艇，即便不特意观察，光听那百姓目睹传闻，便轻易可知——磐甲兵出动了。
假若千机阁也以夺人之名行动，则极有可能会在当下与内阁派出的人马达成短暂的协约，是以一同制约将离谷众为首要目的，在夺取她顾杪其人而后再行争夺。如此，她被捉拿，是板上钉钉之事。
但如果千机阁是以刺杀之名行动......
千机阁执行任务向来是不死不休，领了活捉之命的磐甲兵必当会放下与将离谷的征讨，转而将阻止千机阁列为第一要务。
——应钟是特意卡在这个时间点命千机阁出动，为的是让他们刚好撞上磐甲兵；也是特意篡改皇令，命千机阁刺杀她，以使其牵掣那来势汹汹的黑磐甲。
顾杪愈发搞不懂应钟了。
说他恨自己吧，近日这三番五次的行动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可若说他不恨吧，那近十年毫不遮掩的敌意又实在是让人无法忽略。
“在想什么？”
贴近耳边响起的话语拉回了顾杪飘散的思绪，她懵了下，反省了一会儿怎得最近这阵子自己好像愈发没有警戒心了。可身边坐着的是萧鹤别，她似乎......也并不需要再戒备什么。
最差的结果不过是一命呜呼，但萧鹤别，不会让她死。
心弦紧绷了二十多年，担惊受怕了二十多年，如今这般忽而松弛下来，倒让顾杪觉得有些不自在了起来。
可不自在的同时，她又有些控制不住地贪恋。
贪恋这一刻短暂的安宁，不想离开这被人保护着的、被人照顾着的惬怀。
“没什么，就是......”
顾杪顿了顿，试图从脑子里搜刮出什么更为合适的词汇。
萧鹤别睁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瞧着格外澄澈，就好像一汪清潭，虽深不可测，却一望见底，能瞧见潭底碧石，能看见水中游鱼。
顾杪忍不住笑了笑。
“就是......谢谢你。”她道。
这回轮到萧鹤别愣住了。
但他很快便回过了神，唇角控制不住地扬了起来。那颊边的小梨涡被挤得更深了些，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却不同以往，忽地变得有些狡黠。
顾杪条件反射地觉得似有些不太妙，本想赶紧移开目光假装看不见听不着，却是被那双如漩涡般将人深深吸入其中的双眼引得反应慢了半拍。
热风炉转着扇叶噗噜直响，那一股股被扑扇出来的热气蒸的人脸上发烫。萧鹤别坐得近了些，笑道：“师姐若要谢我，那有没有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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