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窟
洞窟虽不至宫殿大小,但起码也有四、五间主厅那般宽敞。其内无灯自亮,是那一片片凝结的金红色冰块在反射着幽幽光芒。
洞窟其上垂有长短不一的冰锥,短锥如指长,长者入地,又与地表汇聚而上的尖锥凝结在一起,如滴幕珠链。混凝了赤沂水的金红冰幕带着种莫名的诡谲,却又美得魂销。
若非是那逐渐蔓延开来的实打实的寒意,否则当真会让人觉得这是梦中仙境,光辉且迷蒙。
顾杪忍不住咳了几声。
萧鹤别担忧地快步跟上前来,顾杪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
这洞窟并不安全,虽方才打破了机关石障,却不知接下来可还有什么危机,临王阿史那努又可否会察觉异样。如若他派人前来,便就不好逃脱了。
他们需速战速决,尽快离开。
地面蜿蜒流淌着数十道赤沂水,那赤沂水自八方而来,曲曲折折汇聚至正中,流入了一汪深潭之中。
而那深潭的正中,有一块凸起的冰台。
与其说是冰台,倒不如说那更像是将上下汇凝的巨大冰锥给凿了断,再将其切面打磨平整......
“萧曳。”顾杪发出了声疑惑的嘟哝,“那上面......是有个人吗?”
——当真如此!
顾杪擡脚踢出了块冰碴,冰碴落入当中高台,时过三刻,并无异状发生。萧鹤别与她对视了一眼,再而揽着她的肩头,两步便跃过大片的赤沂水,直至水潭中央。
而那冰台之上,确确实实躺着个人。
那是个女人。
女人穿着的并非是临人的狐裘皮袄,而是中原人的精绣华服。那服饰看着价格不菲,每一道针脚都做得格外精致。
她安安静静地躺在冰台之上,双手交叠置于腰腹,双目紧闭,没有呼吸起伏,没有心脏跳动,看起来没有一丝生机——可她的面孔却鲜如活人。
乌发如瀑,简单地在发顶盘了两个髻,一长一短两根发簪插得精致。
她全身都被一层薄薄的冰霜覆盖着,透过那不甚清晰的霜纹,甚至能瞧见其下隽秀的面容,柳叶长眉,弯月姣唇,乍一眼,倒是有些像......
顾杪愣了一愣,偏头看向萧鹤别。
萧鹤别的心中似也有相同猜测,他的面色凝重起来。
然这女子的年岁看着与他们心中的猜测并不相符,其面容有些太过年轻,似如三四十岁,除却面色微有些泛着青的苍白,皮肤竟看着吹弹可破。
女子颈侧有一道极长疤痕,似是刀伤。虽已愈合,结出的痂都已脱落,但很明显能看得出来,这刀伤极深,怕是险些就要了性命——又或是已然断了性命。
那伤当是一刀割入动脉,狠厉决绝,毫不留情。
这躺在冰台上的女人,不知生死。
萧鹤别伸手去探脉象,却是面色瞧着愈发凝重。顾杪疑道:“怎么了?”
“她体内......有烈灼功。”萧鹤别笃定道。
烈灼功的心法流转与寻常内功心法全然不同,其内力乍如烈火,似烈阳猛兽,横冲直撞,狂肆且张扬。
顾杪一愣,喃喃出声:“烈灼功......?”
这女子体内,怎会有烈灼功?她们岳家人......不是应当被全灭了吗?
即便是内功心法失传,被其他人修炼了去,但他们没有岳家代代相传的灼血,即便是强行修了烈灼功,也会因无法承载那过于强劲灼烈的功法,不日爆体而亡。
究竟是谁?
萧鹤别伸指探向女人颈间,忽而眉头一皱,惊道:“她还活着!”
就在这时,女人的眼皮忽而轻颤了一下。
她身上附着着的冰霜飞速崩裂,一股杀意袭来,女人蓦地睁开双眼。冰霜落地,发出噼啪声响,只听得一道利器脆响,女人摘下了头上的尖锐发簪,直刺而来。
顾杪心下一凛,想也没想,直接擡手挡住了那枚发簪。
好在那女人的力道并不大。
反之,其更像是在冰天雪地呆久了而手脚僵硬之人的绵软无力。发簪与铁手相撞,擦出道让人汗毛直立的挫响。
一招未中,另一招又起。见那发簪被顾杪撅断丢入赤沂水潭,女人再出发间短簪,试图刺向顾杪颈项。
萧鹤别手出筒镜,轻敲簪尖,便将其击脱了手。就在二人还待下一番攻击之时,那女人却似是忽而冷静了下来。
杀气消散全无,女子的目光直直落在了顾杪的右手上。
那只手未加以掩饰,黄铜色的手指节露在袖子外头,埋在灰白的毛袄中,分外乍眼。
“你是......”女子的声音干涩的可怕,如沉睡了数日乃至数年才苏醒过来的人一般,干哑且带着喉鸣。
她坐于冰台之上,却是不知何故,那周身的气场由方才的凌厉变得莫名柔和起来。她的脸色并不是很好,即便面容精致完美,眉眼间却透出了十足的疲乏与憔悴。甚至好像方才的那两下突袭已然要了她全部的力气,现下只如枯槁,动一下都格外困难。
这般女子,却是眯着眼瞧着顾杪的那只义肢,费力地挪动着身体,想微微凑近看上一看,顾杪条件反射地往后缩了缩。
萧鹤别适时挡在了她的身前,将女子的视线牢牢遮住。却在这时,女子开了口:“你是博渊的孩子。”
即便她的声音虚弱轻薄,语气却分外笃定。
顾杪愣了愣。
——博渊。
会称她爹为“博渊”的,或许除了和光皇帝,也就只有当朝的长公主了。
可她......可她怎么认出来的?
长公主失踪了二十余年,如若猜得没错,这二十余年......她都应当是被困在这赤沂水汇聚着的冰窟之中。顾杪失去手臂是在那很久很久之后,若当真如此,长公主断不可能从这只手臂断定她就是她爹顾上弓的女儿。
难道......他来过?
这么一想,好像也不无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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