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托
长公主赵锦当年诞下萧鹤别后,自己一路从将离谷走去了临豫边界。
双脚血肉模糊,身上羸形垢面。临边境的人瞧见之后吓了一跳,着急忙慌地纵马去临王穹庐禀报。
赵锦称自己是在和亲的途中遇了歹徒,一路逃窜,好不容易才来到了这里;和亲队的侍卫们连连附和,称那歹徒不仅劫走了人,还劫了些财,好在长公主武艺高强,自己逃了出来。
只是在场的人谁也不是傻子,这话说得可信,找不出疑点,但也同样十分牵强。
长公主并不打算做过多的解释。
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多说也并不能改变什么。但即便临王阿史那努心存怀疑,也并不会明着撕破脸皮。
和亲这种事,说白了就是政治交易。人在,条约在;人亡,条约亡。
临豫尚未到老死不相往来的程度。
即便如此,临人向来妄自尊大,“长公主赵锦在和亲途中失踪”这件事,于他们而言,是真真拉上了明面地给他们难看,让临部落蒙了羞。
长公主失踪了那么长一段时间,其生得花容月貌,国色天香,临人怎可能不会怀疑赵锦中途被那劫车的歹徒做了些什么下九流之事。
心存芥蒂会有,耿耿于怀是必然。和亲行路五个月,长公主失踪三个月才来到临境,若是说在这其间与那劫财的山匪歹人育生了一子都实属正常。
临王阿史那努日日思索,夜夜琢磨,便是越想就越是瞧着大豫长公主那张貌美容颜觉得不悦。
他怒火中烧,趁夜揭了长公主的兜巾,掐指一捏——果不其然,她小腹处贴了层伪装的假皮肤。
假皮肤之下,妊娠纹扎眼,像蛛网虬结,丝丝盘绕。
阿史那努笑出了声:“这般看我又做何?你与那歹人的孩子......我已经杀了。”
瞧见长公主的反应,阿史那努更加坚定了心中的猜测。
刚巧,前些日进攻西南辛国部族之时抓了不少俘虏,俘虏欲逃,临兵暴躁,反抗者尽数被杀,当中也有不少牙牙孩提。
辛人擅蛊,死去的尸体中飞出了不少奇形怪状的蛊虫。临人嫌晦气,一把火全给烧了。
烧焦的尸体谁还能看得出原本长什么样,临王挑了个巴掌大的小孩头骨,丢进了长公主的卧房,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就那般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观察着她的反应,享受着她一步步坠入绝望的过程。
可临王阿史那努低估了长公主的心气。
她看起来像是疯了,怒叱一声便是冲上前来,抽出他腰间的刀,毫不犹豫地便割破了自己的喉咙。
血喷涌而出,流了满地,浸湿了毛毯,浸透了土壤,临王忽然慌了。
豫国力强盛,当年震麟军的威名名震四海,就是那顾家大将率着千军万马将他临部落驱至了燕云以外,叫他们无法再南下分毫;亦也是他们以绝对的武力与团结的人心战胜了辛阴毒的蛊尸大军,打得其数十年不敢妄动——临豫合约绝不可破。
现在还不是打破合约的恰当时机。
阿史那努急迫寻医为长公主包扎止血,只是那伤口极深也下手极狠,那女人进气还未有出气多。即便临医使出了毕生的绝学,也依旧无法阻止那渐停的呼吸。
而就在这时,辛俘虏中的老神婆提出了条件:“若你放老身族人自由,老身便告予你一法,能保那大豫的长公主不死。”
辛人的蛊术刁钻且多变,神婆知道外头发生的事情并不算稀奇。临王倒是对她口中所说的吊命之法有那么些好奇,却是仍旧觉得那般蛊术招式是为阴毒下贱:“又是辛巫蛊术?孤可不想与那些个臭虫为伍。”
临人向来喜于草原奔野,茹毛饮血,举大刀阔斧大杀四方。他们是粗鲁,但他们粗鲁残暴得“堂堂正正”。
神婆阴森森地笑了几声:“非也,非也,老身只是恰巧了解那么些自然奇观罢了。”
神婆纵以蛊虫,找到了赤沂水丰盛之地。
赤沂水性寒,能保尸身不腐,辛人向来喜以赤沂水汇聚之地炼尸育蛊。既其能保尸身不腐,便也可封存将死之人,缓其身体活性,吊其性命,无限延缓那最后一口气命。
只是此法亦有弊端。
“只要离开这里,我便会化为尸骨,溘然长逝,我无法离开......也不能离开。”长公主缓缓道,“我还有事情要完成。”
长公主赵锦在此沉睡了二十一年。
二十一年间,她能够清楚地感知到外面的世界,能够听得到来人的谈话,能够感受得到身下冰台的寒冷,却无法睁眼,无法醒来,亦无法动弹分毫。
她便如被冰封在了一具人形的尸体之中,一躺便是二十一年,直到......
直到顾上弓找来。
顾杪忍不住想笑。
——这么多年,他还是没有忘记当初心头的那轮明月。
他甚至逃出去的第一时间就是除掉可能当真得到了四野八荒的武林盟主宋尚,而后立刻马不停蹄地去寻了长公主。他不止寻到了,还用烈灼功......
用烈灼功,用那岳家的功法,用他压根不爱的女人的世家独门武学,不惜忍受筋骨爆裂的痛苦,去救自己心中的唯一。
顾杪也确实哼笑出了声。
鼻尖蹿至眼窝的酸涩好像是这数日来唯一能够感受得到的知觉,心口恍若被铁网勒紧收缩的疼痛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顾杪以为自己压根不会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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