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
顾上弓本并不想去找长公主的。
顺着长公主交托的四野八荒残卷所寻到的暗河脉络清晰且齐全，却独独缺了一处的线索。残卷到那里便戛然而止，并非是被生生斩断，而是从一开始，图纸上就并没有画下那一块的地图。
那里便一定就藏着沂水之心。
可他没有时间再慢慢去探索沂水之心的下落了。
顾上弓不可能不了解那赤沂水中生长的六出子的寒性究竟有多强。
即使有灼血，即便有岳家的烈灼功，纵使顾杪能够撑得住这十年不死，也断然是命悬一线，几近身亡。
而当年长公主既然握有四野八荒的残卷，定也会多少听说过一些沂水之心的消息。
——他得找到长公主。
宋家那帮不知廉耻的家伙是当该死，顾上弓毫不犹豫地便取了宋尚的性命。他本还想取走宋家二子之命，但夙成山机关戒严，他没再有时间了。
而至于宋楚楚......留着她，还有用处。
向她透露出沂水之心是意外，但而后补充的那句，则是他有意为之。
他需要有个人告知顾杪沂水之心的消息，需要有人能够将她引去那个地方，宋楚楚......便就是个极好的人选。
宋楚楚是个祸害，但她亦是一枚极好使用的棋子。假若将沂水之心透露给宋楚楚，她便定藏不住心思，将此转达给他人。
她会告诉谁，告知顾杪亦或是他人，皆不重要。顾上弓需要的，只是将沂水之心的存在公之于众。而只要公之于众，顾杪便会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来找寻沂水之心。
可能是会想填补那张地图的空缺，也可能是想要握住那一丝生的希望，但只要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便就可以了。
“万一我没有来呢？”顾杪冷不丁道，“万一我......并没有求生的欲.望呢？”
长公主道：“他会一直在那里，等到死去。”
“......笑话。”
长公主叹了口气：“我能告诉你们的，只有这么多了。其他的，我便不知了。不过……沂水之心可否真的能治百病，我并不清楚，我只知那处乃极寒之地，如若要去，万事当心。”
就在这时，外面忽而传来一震骚.动。似是人声交叠，又有号角嘹起。恐怕是闯入地缝已被发现，三人皆是一惊。
长公主忽而威严正坐，她面色凝重，探身一把抓住了顾杪的左手。许是方才松懈了神经，顾杪竟未能躲开。
萧鹤别杀气一凛，却见顾杪忽而擡起手来，示意他莫要冲动。
长公主一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另一手三指并拢，正运功将气缓缓推入她的经脉。
那气不是别的，正是......她体内流转的烈灼功的内力。
“你的身体是因我的自私才会被折磨至此，而这灼烈内力，也不应当是我所该拥有的东西......这内力于我没有任何用处，但它，许是能够暂且压制你体内的寒毒。”
经过了他人体内流转的烈灼内力不再如此烧炙，却如温暖涓流，源源不断地弥补起被寒毒挣裂的缝隙。即便那效果几乎微乎其微，但却也多少让那冷寒之意稍许消停了些。
顾杪却想要抽出手来：“可这烈灼内力若是没了，您会......”
会怎样，她没敢说出口。
可内力运转中途，如若冒然掐断，顾杪倒是无事，那运功的长公主却会因内力滞损而遭到反噬。
而若让她就这般持续将气渡出，她便会再度回到那似死非活的冰封状态，又或许......会直接断了呼吸。
“人命各自有天数，我命早该在数年前归结，而能茍活至今，许是上天命我弥补曾经犯下的过错。”长公主面色变得更差了，她看向萧鹤别，虚弱地笑了笑，而后道，“看到你这般好好长大，有爱着的人，有爱你的人，为娘心愿已了，此生足矣。”
倏然一声轻笑，女子松了手，随之，轰然倒回了冰台之上。
那满头的乌发刹时间变得雪白，饱满的皮肤渐渐化为干瘪，年迈的黄斑爬上脸颊，最终被冰霜覆盖，变得模糊不清。
直到这时，萧鹤别才轻轻呢喃了声：“......娘。”
没有别样的情感，没有太多的牵挂，只是给这给予了他性命却未能陪伴他的女人一声最初也是最后的交代。
当初顾上弓离去之时，曾问过长公主赵锦，他说：“您当真不与我一起离开吗？”
赵锦只是笑了笑。
那笑容与她年轻之时大不相同，没有了曾经身为长公主的威仪，没有了当初那股锋芒毕露的棱角，徒留的只是浓浓的倦意，和萧然尘外的洒脱。
她道：“你本来也并非是来救我的，不是吗？”
人命自有天数，人心自有归处。顾上弓本在孑然一身离开皇城之时就该与她断绝那些个莫须有的瓜葛，她却是因一己私心，将不该属于他的重担强行绑缚到了他的身上。
那重担太过于繁杂，也太过于惊险。它牵扯了太多无辜的人，也刺伤了太多本该是无知无畏活着的灵魂。
赵锦想，是时候该了结这一切了。
外面的嘈杂声渐响，那声音似乎并不来自于地缝外侧，反倒是从穹顶之上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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