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念
有那么一瞬间,顾杪以为自己会错了意,又或是那掌柜的正在与她开玩笑。
可掌柜看起来格外恳挚,甚至还拉出了另一边的长凳坐了下来,真情实意地点了点头:“对啊!那么香,我熬得时候都快流口水了。”
顾杪莫名其妙地看了看他,又低头瞧了瞧手中还剩下一半的汤药,再又擡头看向掌柜,疑道:“这里面不是放了许多阿魏与紫河车,怎会是香的?”
掌柜也被她这话问得懵了,茫然道:“什么阿魏?你吃不出吗?”
“......吃出什么?”
“黑芝麻,核桃仁,红枣......噢,还加了些驴皮胶与冰糖枸杞,那纸包里头就这么些东西呀。这方子倒是好喝又营养,就是瞧着恶心了些。”掌柜说着,冲那碗里的白籽指了指,“喏,那不就是枸杞的籽嘛,你认不出吗...呀!叶公子回来了!我先不与你说了,叶公子交代的酒水我还没准备呢。”
掌柜拿起抹布便推着傀儡车溜去了后厨。
驴皮胶、黑芝麻、核桃仁、红枣、还有黄冰糖加枸杞,这些东西熬出来的胶糕确实大补,却绝不是什么能治寒毒的药方。
她闻不到也尝不出味道,是没法喝出来手里这碗究竟是什么。可那掌柜的也没必要与她拿这个开玩笑。且顾杪能够千分的肯定,方才萧鹤别在去备马之前与她说得,绝对是“药汤”这二字没错。
她甚至能够万分确认,这一路上喝的所谓“药汤”,都与眼前的这碗浮着没捣碎的白色枸杞果籽的黑色浓稠胶糕别无两样。
小火大火再加冷却用了快三个时辰......不、不对。
曾经岑今煎药之时,就算是前些年熬煮那剂量没那么大的药时,都需起码四五个时辰,其间要一步步分段添加药材,还要换锅炖煮、把控火候,其中的门道复杂得很。
岑今时常边煎药边骂骂咧咧,说她这破病是他这辈子见过最麻烦的东西,可......
可萧鹤别又不擅医术,怎会这么快速地把连岑今都絮絮叨叨的药剂这么快的煎完、甚至还能托那旅店酒肆的后厨帮忙熬煮?
但若这一路喝的当真都不是药,便又不对劲了。
从鬼街离开之前,岑今亲口说过,那来自六出子的寒毒不同以往,已然扩散到了她的血液经脉之中。以往还会有灼血与其争锋,而今便如其霸占了身体的各个角落,压得原本的灼血也几近冷却。
岑今说,若无法根治,这病情则会日渐恶化,而她的身体也会愈发僵直,整日昏昏沉沉,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最终变成个真正的活死人,呼吸或许尚能茍存,人却不可能再睁开双眼。
在这种事情上,岑今可绝不可能轻易开玩笑。
然,自己的身体,没有人会比自己更清楚。
顾杪知道,自己的病情,在这一段时间里,并没有显著的恶化。
嗅、味、知觉这三者本就被寒毒抹消了干净的感官暂且不提,仅剩的听觉与视觉倒是与清醒之后之前并无......、太大的差距。
除却五感,顾杪觉得自己似乎在白日里并没有像岑今描述的那般困顿疲倦。
虽身体虚弱,仍旧会时常犯困,但睡醒之后却好像解了一身的疲乏,甚至身上有了那么些暖意——
对,暖意。
那股暖意并不强,埋汇在张牙舞爪的寒毒之中,很容易就会被人忽略。可如今这般一回想......
山上的雾霭慢吞吞地从身侧飘过,脚下的土路光溜溜的。天上的飘雪落下来,掉在土路之上,很快便化为了水,却又是同时让道两侧的雪堆变得更加厚实。
这上山的路并不难找,也不算难行。
西景城镇工坊的蒸汽管有一部分是被通来了山上,一是借着山体走势将那护着西景的玄阵补充完整,使得天空中也能够罩着云霭;二是蒸汽温潮,能融出些看得见的山路出来,便于想去亲自凿取燃引的人找着方向。
景人对这些东西倒是不吝啬,那燃引于他们他们便就好像只是山间的水,水中的石,寻常且普遍。
马早在半山腰时便不愿走了,再往上的路确实于其而言有些难行。
白雪混着雾霭与朦胧的蒸汽,被那快要落山的夕阳映衬着,烁烁地晃着眼。这分明当是副绝.色的美景,却莫名透着一股说不清的烦闷。
顾杪紧紧盯着萧鹤别走在前面的背影,在他回首看向自己之时,忽而止住了脚步。
“萧曳,你可是有事情瞒着我?”
“我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
几乎是瞬间,萧鹤别便这样答了。
他回答的太过自如,看不出任何端倪。
顾杪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盯着他沉静的漆黑双眼,一丝未变的唇角弧度,泰然自若的神色态度,那似乎是一切如常,好像全都只是她自己无端的猜测。
可越是这样,顾杪越觉得不对劲。
她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暖手炉,从小小的铜炉中汲取暖意,就好像那股暖意能够将自己的疑心压下似的......不对。
不对、不对。
这暖手炉也不对劲。
——萧曳从哪儿买来的暖手炉?
就连那置于房间内的大暖炉在大豫之中都不算常见,这小暖炉又是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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