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这片死寂的、被粘稠信息羊水包裹的“子宫”内,并非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沦。
窑洞门口,王瞎子佝偻的身影依旧拄着拐杖,僵立在原地。
他那浑浊的、几乎全白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前方扭曲晃动的景象(他看不清,但能感觉到那层包裹一切的膜)。他无法理解什么是“语言子宫”,无法感知那粘稠的信息羊水,更无法被那回归母体的安宁感诱惑。语法规则的污染对他无效,信息的同化也无法侵蚀他那张从未被“文明”书写过的白纸。
他唯一能感觉到的,是……寂静。
一种前所未有的、彻底的、令人心慌的寂静。连风声、虫鸣、甚至自己枯槁的呼吸声,都消失了。他像一个被遗弃在无声宇宙中的孤儿,一种源自生命最本能的、对声音的渴望和恐惧,攫住了他那颗衰老的心脏。
“呃……”王瞎子干瘪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喉咙里发出极其微弱的气流摩擦声。他想说话,想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但他那未被语法规则束缚的、贫瘠的方言词汇库,在这极致的感官剥夺和未知的恐惧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只能发出一些破碎、无意义的单音节。
“啊……”
“呃……”
“嗬……”
这微弱的、如同濒死喘息般的声音,在这片被半透明音膜包裹、隔绝了所有外界声响的“语言子宫”内部,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引发了剧烈的反应!
嗡——!!!
整个巨大的半透明穹顶,猛地剧烈震颤起来!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巨石!
穹顶的内壁,那层流动的、水银般的半透明物质,在王瞎子那无意义音节发出的位置,骤然……向内凹陷!形成一个巨大的、清晰的……涟漪!
这涟漪如同活物的应激反应,迅速扩散!所过之处,粘稠的信息羊水剧烈地波动、翻涌!被包裹其中的陈北河,身体被这突如其来的波动猛地掀动,如同水中的浮萍般翻滚了一下,意识从沉沦的边缘被强行拉回一丝,茫然地睁大了眼睛。
而那些散落在打谷场上、之前被王瞎子唤醒、又被这诡异穹顶包裹的村民,更是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他们抱着头颅,发出无声的(外界听不到)惨嚎!皮肤下刚刚淡化的音标烙印再次浮现、闪烁!瞳孔中熄灭的诡异符号再次亮起!胚胎的污染意志,在这片由它自身构筑的“子宫”内,被王瞎子这无意识的噪音……强烈地刺激、激活了!
“呃啊啊——!!!”一个离王瞎子最近的村民,脸上带着巨大的痛苦和一种被强行唤醒的疯狂,喉咙里爆发出无声的嘶吼,跌跌撞撞地朝着王瞎子扑了过去!他的眼中闪烁着代表“?”(esh)音标的幽蓝符号,双手如同鹰爪,带着非人的力量,狠狠抓向王瞎子枯瘦的脖颈!
王瞎子浑浊的眼睛茫然地“看”着扑来的黑影。他没有躲闪,也来不及躲闪。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致命的危险。
噗嗤!
一声沉闷的、血肉被撕裂的声响,在寂静的“子宫”内显得格外清晰(内部声音未被隔绝)!
村民那双布满音标烙印、如同铁钳般的手,狠狠掐住了王瞎子枯槁的脖颈!巨大的力量瞬间捏碎了脆弱的喉骨!
“呃……”王瞎子只发出了一声极其短促、带着巨大困惑的闷哼。枯槁的身体猛地一颤,浑浊的白翳眼睛瞬间失去了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他像一截被折断的朽木,软软地倒了下去。
粘稠、温热的、带着生命最后余温的鲜血,从他被捏碎的喉咙伤口处,汩汩涌出,浸透了冰冷的泥地,也浸染了他手中那根磨得油亮的榆木拐杖。
这温热的、带着文盲老者最后一丝生命气息的鲜血,如同最炽热的岩浆,滴落在被半透明音膜覆盖的冰冷土地上。
嗤——!!!
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带着强烈生命悲怆气息的白烟,猛地从鲜血滴落处升腾而起!
紧接着!
嗡——!!!
整个巨大的语言子宫,如同被投入滚油中的水滴,瞬间……沸腾了!
半透明的穹顶内壁疯狂地扭曲、波动!粘稠的信息羊水剧烈地翻滚、咆哮!构成穹顶的物质如同烧熔的玻璃般变得通红、半透明!无数道清晰无比、由纯粹痛苦和绝望能量构成的暗红色纹路,如同活体血管般在穹顶内壁上浮现、虬结、搏动!
一个巨大、繁复、由这些暗红血管纹路勾勒出的、散发着无尽不祥气息的——倒五芒星阵——在穹顶的最高点,无声地凝聚成型!
终极献祭仪式!
王瞎子这最后一位语法免疫者的死亡和他那未被污染的生命之血,如同最后的钥匙,彻底激活了语言子宫的最终程序!为那个正在孕育中的恐怖存在,完成了最后的……血祭!
陈北河在沸腾的信息羊水中翻滚,意识被巨大的痛苦和一种源自胚胎核心的、贪婪到极致的满足感撕扯。他腹中的搏动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沉重而炽热。他涣散的目光,透过扭曲晃动的“羊水”,看到穹顶最高处那个散发着不祥红光的倒五芒星阵,如同看到了通往深渊的最终门户。
语言子宫,在鲜血的浇灌下,开始了最终的收缩和分娩前的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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