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枯瘦的手指紧紧攥住苏妙的手腕,掌心的老茧蹭着少女细皮嫩肉,却怎么也舍不得松开。
十五岁的月光透过祠堂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铺就银霜。
祠堂外临时搭起的灶台足有半人高,八口铁锅一字排开,蒸腾的热气裹着肉香、米香,将苏妙额前碎发浸得发亮。
她挽着蓝布袖套穿梭其间,粗陶碗在指尖翻飞,时而撒一把刚磨的白芝麻,时而淋一勺自酿的米酒,动作利落得像在溪边捣野葱时那般娴熟。
案板上,糯米藕早已被泡得雪白。
苏妙执起木勺,将坛中封存半月的桂花蜜缓缓倾倒,琥珀色的糖浆顺着藕孔蜿蜒而下,在月光下泛着蜜蜡般的光泽,清甜香气引得围观众人频频抽鼻。
那边灶膛里,荷叶包着的溪鱼正滋滋作响,她用火钳翻动时,焦黑的荷叶边缘突然绽开缝隙,混着花椒与蒜末的鱼鲜猛地窜出,惊得蹲在祠堂角偷吃花生的孩童直咽口水。
晚风掠过祠堂飞檐,裹挟着蛙鸣与稻香,将灶台间的烟火气送向远处稻田。
苏妙擦了把汗,望着陆续上桌的佳肴——翡翠般的蒜蓉蒸秋葵、油亮喷香的梅菜扣肉、撒着桂花的酒酿圆子,忽然想起八岁那年王婶递来的窝头。
此刻祠堂里灯火通明,老人们举着酒杯朝她微笑,孩童们举着啃得干干净净的鱼骨头追跑,她站在烟火缭绕的灶台前,终于读懂这万家灯火里,藏着比任何珍馐都珍贵的温度。
暮色如墨,悄然浸染清平村的黛瓦。苏妙踩着碎石小径,裙摆扫过沾着露水的狗尾巴草,轻车熟路地来到后山老樟树下。
粗糙的树皮在暮色里泛着深褐,树洞被她用藤编小筐仔细分隔成格子,晒干的紫苏叶叠成整齐的翠绿色方块,捣碎的野山椒装在陶制小罐里,八角桂皮裹着油纸静静躺在角落,每样香料都藏着她攒了许久的铜板与期待。
她倚着树干坐下,山风掠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将远处零星飘来的饭香揉碎在风里。
有时是隔壁李叔家炖腊肉的醇厚,有时是村头阿婆蒸槐花糕的清甜,这些烟火气顺着鼻腔漫进心底,恍惚间,记忆里那方温暖的灶台又清晰起来。
母亲挽着蓝布围裙,将带着晨露的青菜放在案板上,一边切一边哼着轻柔的摇篮曲:“花椒麻,八角香,葱姜蒜,提味长……”
灶膛的火光映着母亲温柔的眉眼,也在她心上烙下永恒的印记。
苏妙伸手摩挲着树洞里的香料,指尖触到野山椒微微的辛辣,忽然轻笑出声。
山下的灯火渐次亮起,像坠落人间的星星,而她的树洞,藏着比星辰更珍贵的味道——那是母亲的教诲,是乡邻的善意,更是支撑她在烟火里成长的力量。
山风又起,吹动她鬓边碎发,她闭上眼,任由这带着饭香的风,将思念与眷恋轻轻包裹。
第九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