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算
剧组杀青在三天后，把剩下的空镜补的七七八八，设备器材怕受潮先撤，导演和沙历还留在当地体验山村风俗。
徐平想去一趟走山药人世代居住的地方，但由于要横跨一条江，穿过一片竹海，还要翻越一座山峰，涉足的人极少，年轻人渐渐也离开了，只剩下守山的人，关于当地的资料也寥寥无几。
徐平喜欢探险，沙历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两座大山之间根本没有阶梯可达，只有一条索道，当地人要出山就绑在腰间两条麻绳，维持平衡快速溜过来。
悬崖飞人他们不是没见过，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但对于两个毫无杂技经验的普通人，要过去就是开了花的竹子——活不长。
踌躇了半小时，两人比比划划半天，抱着侥幸心理做了一个简易滑轮，准备飞过去。
徐平身先士卒，滑过去后没有缓冲，用腿急刹，出师未捷，痛得上下八颗牙呲呲往外冒热气，又硬撑着没有叫出声。
沙历在山那边朝他呼喊，啥情况啊？
徐平根本没法把气喘匀了，还没来得及阻止沙历，沙历就飞快朝他滑过来。
在徐平惊恐的眼神中，两个人撞在一起，眼冒金星，徐平似乎尝到了脑门裂开往鼻腔流出来的酸刺味，好一会儿没有把娘骂出来。
“弄啥内！”徐平反手给了沙历一下，狗日的沙历当他是肉垫，“快把我绳子解开。”
沙历这才注意到他上下失守，脸都皱巴在一起。
“好像挺严重的，你还走得动吗？”沙历担忧。
在徐平恼火的目光中，沙历接收到了讯息，又看了一眼所处的位置，满眼青山无人烟。
“你还动得了不？要不我把你滑过去？不行，你腿过去刹不住，要不你跟我绑一起过去？不行，很容易失去平衡，待会儿我们两都掉下去了。这样，要不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去山下叫人？”
在徐平幽怨的抗议中，沙历把鞋给他脱掉，用鞋带串起来，挂在他脖子上。
“你脚踝需要紧急降温，这里够冷的，应该够了。”
“沙历！你不是想我截肢吧？”
“不至于，您这么身强体壮的，血液循环好着。”
沙历压弯了腰，背着呻唤的徐平往山里走，走了没十分钟，见实在是下不去山。
“导演。”沙历举起零格信号的手机，“你说这山里有动物不？”
“快点用你高等动物的脑袋想想怎么办！”两人都在逐渐失温，太阳下山后，连冰箱里的灯的温度都不如。
“我实在走不动了。”沙历放下他，准备去捡一点柴生火，“一会儿有什么低等动物，你自己应付一下，把自己武装起来。”
沙历把自己的羽绒服脱下来披在徐平身上。
“穿上！”在徐平的大声呵斥中，沙历已经健步如飞斜着往山下跑。
天完全黑了，徐平听到两岸的奇怪叫声，着实有点怵，想叫沙历，才喊一声就惊起一群黑鸟，他赶紧闭嘴。
在度秒如年的煎熬中，沙历居然没有迷路找了回来，徐平见到沙历背着的一捆木枝后，感动得想哭。
沙历坐下生好火，几分钟后，两人围着小火堆取暖，沙历撩开裤脚，一道道细小的血丝，密密麻麻，被荆棘划的。
“我被虫子咬了，好久没被咬了。”沙历不怎么招蚊子。
夏天的时候华升被咬的睡不着，沙历却完好无损，他说自己血不甜，华升说他冷血。
徐平显然跟华升是一边的，看了一眼，还嘿嘿笑起来，“老天有眼。”
沙历无语了，跟徐平只能共患难，不然就要遭他白眼。
但徐平很快又悲观起来，两人啃着冰冷的干粮，眼前的小火苗不知道能撑多久。
沙历则看着天空，眼里的光影扑朔，“好久没见过这么多星星。”
“你为什么加入我的战队？”徐平以综艺咖的口吻找话说。
徐平很会识人，他从沙历看似精明的言谈中，察觉到了不时有细微的苦闷渗出形体。
“我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沙历在黑暗中才有了一点软弱的勇气袒露心声。
“说说看。”徐平啃完了饼干，也擡头跟他一起看星星。
“一个命将不久的人，却还有好多事没做，应该怎么进行排序呢？”沙历请教徐平。
徐平用余光瞥了一眼沙历，有些意外，思考了片刻，若无其事说：“人生苦短不过三五十载，看起来很长，切开就短了，我年轻那会儿也觉得以后日子还长，但很多东西并不会随着年份递增，有时候得认，命这个东西，出生的时候没有，大概率一辈子都没有。你要问我会怎么选，我说不上来，大概会把搁了十年的电影给拍完。但她看不到了，拍了也没意思。”
沙历似乎意识到徐平也在对他袒露不轻易示人的遗憾。
坊间有传闻，徐平早年恃才放旷，谁都不看在眼里，让意中人一直等，等到女人等不下去两人分开了。在几年后得知女人因意外得了癌症，他比当事人更难受。从文艺片到商业片，他的每部片子里都有故人的影子。
再到后来他就不拍电影了，改走纪录片路线。
“不过话说回来，每个人心中重要的事情是不一致的，有人慕权，有人爱财，有难过情关的，也有就是来看看繁华的世界啥也不带走的，你是哪一种？”徐平开解他。
“我大概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犟牛。”沙历笑说。
沙历看着天边众星，想起在华升家里点了外卖，饿极了等不及，就用蛮力撕开包装袋，撒了一桌子，华升骂他老牛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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