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换作以前,他好歹也是当朝国公,正三品大员,皇帝钦封的文圣公,更连续两届担任恩科副考官与主考官,那些年轻学子在自己面前,拘谨惶恐得连话都不敢说,倒还说得过去。
可眼下,官职与爵位,已被一撸到底。一个万通商行大东家的身份,虽有几个臭钱,可在这个士农工商等级观念根深蒂固的时代,地位连一个工匠农夫都不如,唯独拿得出手的,怕也只有皇后亲传弟子与景阳郡王郡马这两个虚名了,这些穷酸书生,怎至于还如此惶恐拘束?
而这时,只见其中一个稍微年长一些,面色蜡黄明显长期营养不良,削瘦得皮包骨头的男子,终于咬牙鼓足勇气站了出来。
先是朝他拱手弯腰,郑重施以弟子之礼,“学生……学生等见过先生。”
只是话刚出口,更一下子紧张得双腿直哆嗦,双手也不知往哪儿放。
又赶紧指了指身边这一大群人,“先生切莫……切莫见怪……”
“学生等人,皆是年后便要参加春闱恩科的秀才。”
“全国各地州府都有,只因今年冬天实在太过苦寒,担心明年开春依然到处大雪封路,又路途遥远而耽搁了考期,这才提前来了京城,当……当然,其中亦有几位同学,就是京城人士。”
满面悲戚之色,声音哽咽怆然,“只奈何,才刚到京城,便听闻先生因擅自北……北上庆国,受满朝文武攻讦弹劾,而被罢官削爵。”
“我等……我等实在为先生深感痛心!先生国之柱石,一心为国为民胸怀天下,两袖清风刚正不阿,实在不该遭此不公。”
“又听闻先生,将于今日,举家离京迁回临州,因此学生等人,这才自发匆匆赶来,就为送别先生。”
顿时,周围那群穷酸学子,一阵附和,“是啊,是啊……”
“先生遭此不公,受朝廷排挤,学生等人实在,实在……”
王老爷更一阵错愕,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紧跟着,却见人群中,又有一身材矮小衣服打满补丁的秀才站了出来。
几分为他打抱不平的悲戚之余,更如一个忠实的粉丝,终于见到了自己心中最崇拜的偶像,憧憬激动之色溢于言表,“先生有……有所不知……”
“学生等人虽出身乡野山间,见识浅薄不懂朝廷复杂,才疏学浅更不敢奢望能拜入先生门下,辱了先生之美名,可对先生之大名,却早已如雷贯耳,对先生之大义,心中敬仰。”
“这些年来,先生虽饱受非议妄论,朝中大臣视先生为狂悖之徒,天下儒生皆口诛笔伐,痛骂先生离经叛道欺世盗名……”
“可吾等却深知,先生才是真正的国士无双!”
恭敬一揖,声音颤抖得厉害,“或许正因为我等,皆出身乡野贫寒,亲眼见过贫苦百姓生活之艰难,方才更深知,先生心系天下与万民,胸襟之广阔!”
“知行合一之学问,如琼浆玉液浩瀚苍穹,一句文以承道,尽是圣人先贤之姿,临州新政、医学院之创办,皆是大慈悲。”
虽衣着破烂,在风雪中冻得瑟瑟发抖,却目光坚毅只如一个个狂热的信徒,“记得先生曾说过,我等读书人,十余载寒窗苦读,身上肩负着的,当是先贤圣人学问的传承教化,当是百姓疾苦与社稷安危,当是国家强盛的宏图大志,而不该仅仅是仕途前程,是名利美人。”
“先生之教诲,我等铭记于心,一刻也不敢忘。”
声音嘶哑,“我等亦自知,实在才疏学浅,才学见识实在比不得国子监与太学那些饱学之士,即便侥幸能拿到春闱恩科的资格,可要想金榜题名,也无异于水中捞月。”
“可先生说得没错,我等有志之士,哪怕身处逆境,哪怕穷困潦倒,亦当不坠青云之志,为国为民不忘少年气象!”
“因此,得知先生即将离京,学生等人这才赶来,只为能有幸得见先生之风采,能亲耳聆听先生之教诲,能谢过先生之教诲……”
“亦为能送一送先生,以心中之志!”
“学生等人,出身乡野,不懂规矩,惊扰到先生,还请先生莫怪!”
紧随其后,再以弟子之礼,郑重一拜,“先生,珍重!”
与此同时,旁边那密密麻麻上百名穷酸秀才,也同样纷纷相拜,“先生,珍重!”
呼声震天,只是声音,似乎总带着些悲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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