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完)
钟溺没读过书,只认识几个简单的字。
过年音像店也不开门,钟溺不知男人从哪里租借到了初一那天看的电影的影碟。
大年初二,凌晨才从医院回发廊的钟溺,于初二上午在对街的KTV包厢里看完了整部电影。
她看着电影里,男主角阿华留下女主角JOJO一人在教堂门口,骑着那辆与男人载钟溺回发廊时很像的红色机车,头也不回地离开。
看着阿华鼻翼间的鲜血如同水龙头没有关闸,一直一直往下流,染红了整套白色的新郎装。
看着阿华身上挨了一刀又一刀,直到睁着眼睛在街头倒下至死不曾闭眼,而穿着美丽婚纱裙的JOJO也永远不可能再等回自己的爱人。
电影结束,KTV包厢内的所有光源黑了一瞬,男人打开灯,此时的钟溺已经无声哭成了泪人。
男人点了一支烟,钟溺被烟雾呛了下,开始咳个不停,于是男人又将刚刚才点燃的卷烟在烟灰缸中按熄。
顿了顿,男人的声音冷静而无情:“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选择了所谓的兄弟道义,就注定无法对自己的亲人、爱人负责。”
“他砍过人,别人砍他,这条路,只有一个结局。”
钟溺无声流泪,哭了很久很久,久到男人无可奈何,教了好一会儿钟溺写那部电影名字的四个字,钟溺才止住哭泣。
后来,春节过去,钟溺与男人的生活都回到正轨。
男人依旧保持着每半个月在凌晨光临一次发廊的频率,让钟溺将他的头发推得只剩一层贴头皮的青茬。
而当男人知道钟溺在理发店工作守店是没有工资的时候。
他告诉钟溺,她现在还小,待在这间发廊只是暂时的,等她长到足够年纪总要离开这里。
她必须学会认字。
于是,在那之后,钟溺开始在发廊里每个有客人看电视的时间段,抓住一切时间努力去辨认电视上最底端的字幕。
又在某个男人来发廊理完发的凌晨,他带着钟溺关好发廊卷帘门,带着她第一次进入了一家旧书屋。
那一晚,钟溺拥有了一本属于自己的字典,还获得了一张有效期一年的免费借书卡。
“三点水,一个弱,这就是‘溺’。”
男人一笔一划教钟溺在借书卡上写自己的名字,又让钟溺自己在字典的扉页上抄上一百遍。
而在半个月后,男人再一次凌晨光临发廊。
钟溺不仅在男人的同伴林莫言要求记账时,准确写下了“林莫言”三个字,还将字典扉页上抄写的“钟溺”二字交给男人检查。
同时,钟溺那天询问了男人一个问题:“我是‘溺水’的‘溺’吗?我的名字是淹死的意思?”
男人拿着字典,怔了下。
随后,男人笑了声,回答钟溺:“不,‘溺’字拆开就是‘弱水三千’,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溺’是拥有很多很多如水一般的爱,是‘溺爱’的意思。”
再后来,钟溺的借书卡上被一个一个书名填满,她的借书卡写不下后,只能又换了张新的。
而对此,发廊老板总是冷嘲热讽,说对街的男人不安好心,用点这种小把戏骗她这种无知少女。
倒是发廊的老板娘意味深长地盯着钟溺的脸打量许久。
老板娘问:“他对你倒是上心,你们上过床了吗?”
最后一次见面,是在盛夏来临以前。
准确来说,是男人最后一次主动进入发廊。
6月10日,台风天。
男人在凌晨2点来到发廊门口,而那时的钟溺正顶着大风大雨搬挪沙袋堵住发廊大门。
那一天,男人没有剪头发,而是在浑身湿透帮着钟溺搬完沙袋后,在发廊里点燃了一支烟。
由于男人的衣服全部淋湿了,钟溺找来发廊干净的毛巾让男人擦衣服。
而给男人递送毛巾的时候,钟溺清楚看到男人湿透的黑色衬衫里,有一层什么东西缠在身上。
那是绷带。
她闻到了血腥味。
这让钟溺想起第一次遇见男人的那晚,男人的额角好像也有伤。
从前,钟溺一直觉得男人身上的味道很好闻,烟草的味道是温暖的,而温暖的烟草味中,又总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草木清甜。
男人告诉过钟溺,那是KTV包厢里的熏香,洋甘菊的气味。
而如今,当男人身上的气息由烟草的苦涩、洋甘菊的清甜,再混入一丝血腥气的时候,钟溺却一下子无法接受,干呕了起来。
男人按灭卷烟,看着钟溺濡湿的发丝,提醒钟溺该去洗个澡。
钟溺在逼仄的厕所洗完澡出来,男人便也去发廊厕所换下湿了的鞋袜,而就在这时,男人听到厕所外传来小孩儿的惊叫声。
男人立即打开厕所门,才向呆站在电视机柜前的钟溺走了两步,询问的话语都还没出口,意识到男人意图的钟溺忽然猛地朝男人方向扑了过去。
“别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钟溺来不及阻止男人的脚步,便只能下意识跪倒到地上用自己的双手垫在了男人光着的脚底。
原来钟溺在倒水时,开水壶突然炸开,开水和玻璃碎片流了一地,男人冲水洗脚洗到一半听到钟溺的惊叫出来,刚好差点踩上一块地上的玻璃片。
男人收回脚,蹲下查看钟溺的手,钟溺的手被一片大的玻璃碎片割破,手也被地上的开水立时烫得通红。
男人皱起眉头,将钟溺从地上拉起,想将钟溺拉到一旁,然而走了两步,他目光敏锐地低头向钟溺的膝盖看去。
为了阻止男人踏入开水壶炸裂的区域,钟溺跪在地上用手给男人垫脚,于是钟溺的膝盖便也没能幸免被地上的小玻璃片扎伤。
钟溺膝盖流着血,一瘸一拐跟着男人走了几步,男人大概嫌钟溺走得慢,干脆拦腰将钟溺两步并作一步抱到一旁的理发椅上。
男人似乎很会处理伤口。
他第一时间到厕所打了一盆冷水给钟溺清洗了伤口,又同时降了温,在确认钟溺的皮肤没有被真正烫伤后,这才开始有条不紊处理钟溺伤口里的玻璃碎片。
将钟溺手心与膝盖中嵌入的玻璃碎片挑干净后,男人在钟溺的伤口附近按了按,询问钟溺:“痛吗?”
而整个过程,男人的眉心一直紧锁着,一刻都没有松开过。
钟溺摇了摇头。
男人得到回应后站起身,重新穿回湿漉漉的鞋袜,长腿跨过发廊门口的防洪沙袋,毫不犹豫踏入台风天的暴雨之中。
一声巨大的惊雷在狂风暴雨的发廊外炸开,钟溺身体不受控制地一颤,连发廊内的照明灯光都闪了一下,要黑不黑。
男人推门回来时,钟溺已经挪到了发廊门口的等候椅上看着门外的雨幕。
烫伤膏、络合碘、创可贴,外面这么大的风雨,男人也不知从哪里带回了一袋子药。
真正处理完钟溺的伤口,男人站着的脚边已经积攒了一滩雨水。
男人没有管自己身上有多湿,头发多湿,只认真看着钟溺道:“没有下次。”
因为来不及阻止他人受伤,而让自己受伤的行为,男人告诫钟溺,没有下次。
再后来,因为男人身上湿透了也没有衣服可换,钟溺找出发廊里冬季结束就收起来了的取暖灯,插上电对着男人坐着的位置烤。
男人趁烘干衣服的间隙,一面检查钟溺近期每天抄写的字,一面又看了看钟溺最近新借的书。
他抽出其中一本:“现在就开始学英文了?”
男人手中拿了一本钟溺只能靠字典看懂前两个字的书籍,钟溺诚实地摇了摇头:“这本书是夹错带回来的,我不认识那些字母。”
男人随手翻开书籍的扉页,钟溺也好奇地跟着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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