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以清见秦瑶如此肯定一个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没想到连秦瑶这般雷厉风行的女子,也能因为一个人转头就抛弃自己如此大的家业。
“日后这岳西楼要怎么办?”卢以清问。
“岳……”秦瑶忽然往窗外瞧了一眼,“夫人等的人到了。”
卢以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郑淮之刚好从此处路过。卢以清不可思议的看向秦瑶。
对方已经站了起来,“夫人不必好奇。”
……
长安城中的人聪明的,不,亦或是狡黠的让人难以捉摸。
青衣男子一个时辰内听到了无数个意想不到的事,但其中让他觉得最不可思议的,还是关于丞相柳安的事。方才未进门便听见有人对柳相骂的体无完肤,但不多时又来了一桌人,对柳相那是夸上了天。且这两桌各说各的,竟然丝毫没有要争吵的意思。
“长安就是这般景象,若是说从未有过骂名的,还要数前丞相卢征。”店家见他疑惑,便走过来道。
店家也是个随性的人,直接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青衣男子道:“我听过卢相的事。”
“是啊。”店家往嘴里丢了两颗花生,先是解释道:“这花生算你的哈,卢相是怎么死的大家都知道,只不过这么多年几乎没人觉得卢相真的做了那些事。”
“卢相定然是得罪了人的。”店家小声说。
“对了,你来长安多久了?”店家又问。
“有几个月了。”青衣男子回。
店家蹙眉,“那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住在何处?”
“岳西楼。”
店家将手中的花生米放了回去,心中一紧,能住在岳西楼哪有什么简单的人。他不禁悔恨,方才都是说了些什么话啊!
“店家放心,我什么都不知道。”青衣男子赶忙解释。
店家扯了扯嘴角,“不过……你若是在岳西楼的话,有没有见过那位才子?”
尚未等青衣男子开口,店家又接着说:“哦,你可能也不知道岳西楼里住着一位才子,一诗震长安,定然是整个大雍都少有的人才!”
青衣男子轻蔑一笑。
“嘿,你还不信了,我可是听说这才子最后是被王尚书带走了,你恐怕是觉得在这里喝酒的人说的似乎都有道理,定然是博学之人,可我告诉你,若你真的见了那才子就会明白,这里都是一群……总是,相差还是很大的。”
“依我看,还不如这里的人。”青衣男子擡手喝下了第一杯酒。
店家有些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心道,没什么见识的人,也不用跟他一般见识。
“有才识的终究会被赏识。”店家想,这人或许是刚遭遇了打击,还是要安慰些的合适,用不了多久这人便会和外面一桌又一桌的人一样,只能借着酒劲儿抒发自己的豪情壮志。
“店家,长安城真的有从底层往上走的吗?”
“有啊,户部员外郎曹庚。”店家一下就想到了这个人,“此人就是科考上来的,也算是运气好,这些年户部空缺,刚好补足了位置。众人都觉得他活不了多久的时候,人家抱上了柳相这个大腿。”
“柳相?”
“所以说,长安的伯乐很多。”
两人正说着,一身着墨色长袍的男子走了进来。吵闹的环境中,没人发现他的存在。
……
西三街的路马上要到了尽头,从背后看去郑淮之有些浑浑噩噩的样子。
卢以清一路上都没想好如何同他说上话。
周禾和念念急的头上都是汗珠。
“夫人,咱回去吧。”周禾恨不得直接上手拦住夫人,这要是运气不好碰上了丞相,真的是命不久矣,“夫人,郑淮之已经有婚约了。”
卢以清脚步忽然顿住。
“或许夫人有旧情缘,该断要断。”周禾又道。
“啊?”卢以清笑了出来,“周禾,你瞧着我像是心悦郑淮之的样子吗?”
“从前不像,今日夫人一直跟着他,不像也像了。”周禾双目有些恳求的意思。
“我只是有些事想要问问他。”卢以清道。
“问丞相!夫人,丞相什么都知道!”周禾有些鄙夷道:“郑淮之就是仗着郑时言罢了,没有他爷爷,郑淮之全然就是个空架子!”
卢以清叹了声气,“是丞相让我去问郑淮之的。”
周禾心中冷笑,夫人竟然想用这样的话来哄骗自己。
“你不信我?”卢以清问。
“信。”周禾点了点头,又一本正经道:“但夫人恐怕不清楚,那一定是丞相的气话!”
卢以清有些为难,看来柳安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周禾。或许是怕周禾给自己出什么坏主意?现在且不说周禾能给自己出主意了,成了第一个拦路的。
“夫人,我……我虽然想要早日成为秀芝和周禾这样的人,夫人也要给我一个成为的机会。”念念见周禾似乎拦不住,也绕到了卢以清的面前。
卢以清见这两人都要哭出来了,又道:“真的是丞相让我去问的。”
“夫人,丞相说的真的是气话。”周禾也很坚定。
卢以清叹气,正准备想个新的理由让两人放自己过去,一擡头,瞧见了郑淮之的双眸。
“夫人在跟着我?”这声音温润又清冷,让周禾和念念觉得寒颤。
“没,不是。”卢以清忙道。
周禾和念念心如死灰的脸转过去,扯了扯嘴角,“我们夫人才不会跟着你。”
“那夫人可有空?”郑淮之不理会这两个婢子,他只在乎阿竹说了什么。
前几日他从醉酒中醒来,迷迷糊糊记得阿竹的生辰过去了,似乎又想到他见了李侍郎一面,李侍郎说阿竹想要见太子。这与郑淮之的想法不谋而合,李侍郎口口声声说他是阿竹和太子的人,郑淮之心中迟疑。可对方又说,上元灯节是个好机会,若是错过了,恐怕阿竹再想见太子就难了。
郑淮之只是想问问阿竹,这是不是真的。
“有空。”卢以清从他的双眸中瞧出了太多东西,可她还不起,也不知如何劝说。这句话一说出,她无疑是又欠了郑淮之更多。
周禾和念念见两人的眼神能拉丝一般,着急的想要强行将两人拉开,谁料郑淮之这人直接将周禾甩了出去。
周禾眼见着夫人要和郑淮之离开,在后面蹦蹦跳跳,“郑淮之我劝你清醒一些,若是……若是我们家丞相知道了,你整个府上都要遭殃。”
卢以清回头瞧了周禾一眼,让他闭嘴。
周禾张着嘴双手不停比划着,他闭嘴?闭了嘴回去就要被丞相砍了。
周禾正欲让念念再跑上去,转头便瞧见念念的两行泪。
“周禾,我们可能就要死了。”念念道。
方才周禾还不觉得,如今听念念一说,他也觉得自己命不久矣。
“若是我们真的死了,便做一对阴间夫妻吧。”念念道。
周禾瞳孔放大,“念念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
“不,你现在不清醒,快去拦住夫人,这样我们就不会死了。”话说完,周禾快着步子往前。
念念仍在原地没有动,她想,原来周禾连死了也不愿娶自己。
……
周禾第一次觉得长安街上如此吵闹,每个人的声音都落在他的心里。周禾恨不得冲上去打那个正在哭的孩子一顿,不就是个糖葫芦,这也要哭。
夫人和郑淮之已经交谈了半个时辰了,从他们一进去,周禾便被赶了出来。
周禾瞧见一个挑着扁担的男子路过,嘴里吆喝着:“芋头、芋头!”
呵,一个卖芋头的头上顶着个绿叶干什么!
心中嫌弃着,周禾的目光还是随着这个人移动,瞧着瞧着,他一时眼花,那人的脸竟然变成了丞相的!
周禾赶快摇了摇头,丞相头上怎么能盯着绿色的东西。他没有再犹豫,直接冲了进去。
“夫人,我们还是回去吧。”周禾喘着粗气,见里面正在交谈的两人喝着茶水,心中送了一口气,还好,丞相头上没绿。
“既然这样,便麻烦了。”话也说完了,卢以清便起身告辞。
“好,阿……夫人等我消息。”郑淮之道。
消息?周禾眉头紧蹙,如恶狼般盯着郑淮之。而对方对他却视而不见。
“你!”周禾直接指向他。
“周禾,不得无礼。”卢以清呵斥道。
周禾放下手,却放不下心中的怒气。
卢以清在前,周禾跟在后,她瞧了一圈也没发现念念,“念念呢?”
“去给夫人买糕点了。”周禾垂着头。
“这时候买什么糕点?”卢以清问。
周禾道:“念念怕丞相问起来今日都做了什么。”
“周禾,你不用怕,我有分寸。”卢以清道。
“夫人。”周禾擡眼,即便心中还很难受,还是耐着性子说:“若是让丞相知道了,会伤了你们二人的感情,夫人还是别见郑淮之的好。”
卢以清没有再解释,“那我们去个地方?”
“夫人,我们回去吧。”周禾有些恳求的意思,他确实不敢跟着夫人在外乱走了。
“去第一家酒肆。”卢以清道。
周禾像一只丧气的小狗,跟在卢以清身侧,夫人往前一步,他便跟着往前一步。
“不是说了站直了身子。”卢以清道。
闻言,周禾确实站直了身子,但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
青衣男子坐不住了,他虽有雄心壮志却从未同人真的交谈过。如今瞧着口舌之争,倒有几分稷下学堂的样子。
他起身要往人群中走去,店家拦住了他。
“我见公子不善言辞,还是观望的好。”店家道。
用不了多久,他便要从长安离开了,如果错失了这个机会,日后再碰上,或许就不是这般意气风发了。
“无妨,我去看看。”青衣男子道。
正当他要下去的时候,只瞧见门外进来了两个人,一名戴着面纱的女子和一个瘦弱的侍从。
“哎呦!”店家忽然起身抓住青衣男子的胳膊,“好戏来了,公子您且瞧着,若是那夫人身侧的侍从今日开了口,您才是涨了见识。”
“看来这侍从有些本事,今日还不见店家如此夸赞哪个人。”青衣男子道。
“公子您可不知道,这是柳相身侧的人。”
闻言,青衣男子眼前一亮,能让柳相瞧上的人,想来不会差到哪里。他确实多了几分兴致。
眼瞧着青衣男子坐下,店家却站了起来,“想必,那是柳相的夫人吧……公子您先坐着,我得过去瞧瞧,万一这夫人在此处出了什么意外,我这店也不用要了。”
几句话说完,店家便匆匆往下走。
卢以清大眼瞧了一圈,没有看见柳安在何处。心想着,不会是还没回来吧,便找了个位置和周禾一起坐了下来。
一旁乱糟糟的声音传入耳中。
“依鄙人拙见,但凡是圣贤书再多读几年,定然能考上功名。”
“这位兄台说的有理,鄙人没有考上就是家境贫寒,实在是有多念书的机会。”
“哈哈哈,天大寒、砚冰坚,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一个男子诵出口后,仰头饮下酒。两行泪顺着他的脸颊下来。
‘砰!’
不知是何人喝到了兴头上,拳头砸在案上,酒瓶晃动。
“要我说,有些官家子弟,就是不知道读书,占着个坑不拉屎!”
“哼,别说官家子弟,单说这六部的人,若是能有个熟读圣贤书的,能成这般模样?”
卢以清看了眼面前的茶水,还是没有端起来饮下,“圣贤书被他们说的,像是神书一般。”
“哼,什么狗屁圣贤书。”周禾道。
因周围太乱,除了卢以清没有一人听见周禾的话。
卢以清忽然想起,当年周禾就是亲手扬了圣贤书,扬了似锦的前程。上次本以为能问出个所以然,又被中途打断。
“斯,曾饱读圣贤书,在整个乡中都有斯之名!”
“哈哈哈,这位兄台怕是醉了,乡中?方眼望去,这店里哪一个不是有着名声的人?!”
“吾常与书同榻而寝,夜里风大,烛台落在榻上,半夜火起,吾不怕被烧成灰烬,只怕圣贤书不留半分!”
“好!兄台,我看你就应该高中!”
“来来来,我们举杯痛饮,共敬圣贤书!”
几个碗相撞的一瞬间,周禾的拳也重重落在案上。
几个醉酒的汉子尚未来得及饮下,目光便被周禾吸引了过来。
远处的青衣男子勾起嘴角,看来今日是不虚此行了。
青衣男子并未注意到更隐蔽的角落有一位墨色长袍男子,柳安见夫人进来的那一刻便想下去了,恰逢此时,他听见堂下人正在高声吹捧圣贤书,柳安又饶有兴致坐了下来。
他倒是要看看周禾能否忍得。
“这位兄台,你也觉得我们说的很对?”其中一个男子问。
周禾没有任何反应,他想自己是不是太冲动了,毕竟现在还有夫人在身侧,若是惹了事情,伤了夫人便不好了。
他准备沉默不语。
只听夫人道:“周禾,你可不能输。”
周禾擡眼,隔着面纱,他觉得夫人眼中有光。
“丞相不会看错人,我来瞧瞧丞相究竟看上了什么样的周禾。”夫人又道。
身后又传来了醉汉的声音,“兄台莫不是有些羞涩?大可不必!既然今日能遇上便是有缘人,兄台何不来共饮一杯?”
周禾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嗤笑,“什么狗屁圣贤书,斯以为,不过是些陈腐不堪的旧物罢了。”
“你!你什么意思你!”
“呵,怪不得你在此处,想来是圣贤书读的不好,此生都不会有功名在身!”
“若是靠着那些陈腐的东西,这功名不要也罢。”周禾语气轻蔑,并没有将这些人看在眼中。
“哈哈哈哈。”有人大笑一声,“上一次说这话的人是谁来着?”
“不记得了,瞧不起圣贤书的人怎么配有名声。”
“诸君当真觉得,那些对女子充满枷锁的旧物能学?诸君当真觉得,那些将礼法尊卑固化的东西能学?诸君当真觉得,那些仰仗着嫡庶之分而断定一人才干的东西能学?”周禾站直了身子,“还是诸君觉得,这世道该是一成不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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