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先生如何想?”临羡一手支颐,歪头去看他。
弈暮予稍作思量,手指移至山林后方,后方空无一物,是图纸的边缘,他说:“将军可知此地为何处?”
“这座山林便是大启的边境,山林之后是什么,这么多年来也无人知晓,”临羡微微挑起眉,“你是说在这山林之后,也许藏着别的物资?”
如果真的有别的地方、别的物资,百越士兵根本没必要蜷缩在这山林之上,一缩缩几十年。
弈暮予也觉得蹊跷,便摇摇头:“只是有些疑惑罢了。”
临羡看着弈暮予攒起眉的模样,便冲他眨了下眼睛:“说不定是桃花源。”
弈暮予一怔,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一茬,旋即忍俊不禁:“将军所言有理。”
说着,他将指尖挪到图上的山林处,“正如将军所言,百越物资短缺,开战在所难免,但山林地势优渥,他们怕是也不会抱着背水一战的心思。”
“的确如此,我想过以火烧山将他们逼出来,断了他们的退路,但瘴气遇明火易炸,扩散开来恐会波及三州,”临羡说,“半月前,我烧过一小片林子,但现下看去山林内瘴气丝毫未减,火烧怕是也没太大用处。”
弈暮予神色一动,似是随意地道:“将军在何处引火才没有波及整片山林?”
“山林内存在天然的隔离带,在隔离带以外引火……”临羡的话音戛然而止,倏地直起身,与弈暮予相视半晌,“隔离带有异?”
“湿热蒸郁而瘴气生,云衔山亦是常年湿热,却从没有这般厉害的瘴气,那些毒物又是从何而来。”弈暮予微微仰起脖颈,似是在思索,喉结处的砂痣尤为惹眼。
临羡定定地注视着图上标出隔离带的位置,一字一句地说:“蛄、??、蚣、蛴,食尸肉而生。”
弈暮予眼中亮光微闪,凝望向他,轻轻笑了:“看来他们的名字,并不是随便取的。”
帐帘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桌上的油灯跟着发起颤,宛如一尾赤金色的毒蛇,抓住猎物的弱点,兴奋地吐着猩红的信子。
“战死的骠骑,回归故土、焚烧肉身,寄魂魄于天地,此为大启习俗,”弈暮予的眼里跳动着烛火的光,令人目眩,“那么,百越士兵呢?”
如此憎恶大启的他们,还会沿用大启的习俗吗?
山林草木茂盛,若是大面积焚烧岂不是自寻死路?
但如果不焚烧尸体,他们又会如何处理那些战死的士兵?
就地掩埋。
无数尸体就这么被堆积在林木之下,一日日过去,尸身渐渐糜烂、发臭,滋生出令人作呕的蛆虫,无数毒菌混在山林本就浓密的雾气中,潮湿、肮脏,山谷的风也无法与之抗衡,瘴气就此弥漫,愈演愈烈,经年不散。
临羡缓缓将视线从图纸上挪开,对上那双难得泛起涟漪的眼眸,说:“百越人将瘴气叫做圣气,如此看来,当真是情深义重啊。”
“再情深义重,也只是做给活着的人看,”弈暮予指尖滑到图上两条隔离带的地方,油灯的光将他的手指衬得如玉一般,“这两条所谓的隔离带,一横一竖,分布甚是怪异,兴许就是用来区分这埋骨之地的呢,或军功、或氏族。”
“怎么就不会是夫妻呢?”临羡顺着这指尖向上看去,直勾勾地停在他脸上。
弈暮予迎了一会儿这目光,须臾,擡手遮住了他的眼睛,不让他看,温声道:“那就要将军去寻了。”
“寻着了又该如何?”临羡握住他的手背,并不拿开。
弈暮予手背发热,不想理会他的明知故问,目光稍稍下移,触及到他线条优美的鼻梁和微扬的嘴唇,以及流畅锐利的下颌。
临羡带着面具时,便像是这个模样,只不过多露出了一双眼尾上挑的桃花眼。
这双眼睛……
弈暮予回想起第一次见到时的感受。
十分潋滟。
“你在看我。”
弈暮予没来得及移开视线,那张嘴唇动了动,十分坚定似的说。
弈暮予下意识合拢了指缝,想要把手抽回来。
临羡摁住他的手背,笑道:“慌什么,唬你的。”
弈暮予没吭声,手依旧覆盖着临羡的眼睛,他确定自己的手指间没有露出缝隙。
“不过现在我知道了,你在看我。”临羡把最后四个字咬得重,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弈暮予微蜷起另一只手,发觉自己的小臂不知在何时紧绷起来,他有意放松了,说:“是吗。”
“现在……”临羡覆着他的手背,身子朝他贴近了,好像能透过那手背看清弈暮予的脸。
弈暮予不动声色地望着他。
临羡轻声说:“赧红了吧。”
“猜错了。”弈暮予的声音听不出分毫情绪。
“不是猜的,”临羡的拇指贴着他的手背滑抵至腕处,“暮予,好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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