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士兵如释重负,连忙朝三人行过礼,然而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临羡眯起眼睛。
每支军队由于地域、武器、将领的不同,士兵的神态、作风,乃至于步伐都截然不同,譬如镇南骠骑多着轻甲,故而士兵行动如风,步伐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昧谷守备军则不同,他们要么是十五年前昧谷守备军的后继者,要么是在武馆当了学徒后想从军的,平日里彼此之间没什么联系,凝聚力不强,故而步伐凌乱。
但刚刚那三名士兵不一样,他们体格健硕,步伐稳健而整齐,只有常年在一起磨合过的士兵才会无意识间透露出这样的默契,就像镇南骠骑一样。
府兵吗?
临羡推翻了这个可能性。那些士兵手臂肌肉发达,左右肩高低不一,只有时常拉弓,还是拉长弓的人才会有这样的体型特征。
大启境内使用长弓的士兵大多集中在北朔,他们镇守边关,打的就是北幽人,在大漠作战长弓必不可少,殷明安也曾与北幽交战,军中亦是不乏擅用长弓者。
但殷明清不同,他没有实际兵权,调配昧谷守备军的都是宋歌。从战场情形来看,昧谷守备军作战少用长弓,多半是纯靠体格跟人硬碰硬,在这其中掺和了这么几个擅用长弓的人,实在叫人无法忽视。
一个不受宠的亲王,倒也不是不能培养出自己的精兵锐将,但在昧谷这样十多年来都没有战乱的地方,培养一群擅长拉长弓的府兵于他而言有何益处?
既然不是他的府兵,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这支兵根本就不属于他。
北朔王、殷明安,这两个看上去跟殷明清素日并无来往的人,当真是并无来往吗?
这个发现让临羡的眸光渐渐沉下去。
“武功高强之人可用刀枪护佑自己在意的人,而我也有我自己的方式。”殷明清迎上临羡锐利的视线,泰然自若地说。
临羡笑了一下:“王爷有贵人相助,失敬,可惜助得不太彻底,天凰部奇袭,贵人也没反应过来吧。”
贵人两字一出,临怜秀眉微微蹙起,仿佛从他这话中联想到什么,但很快又平复下来,佯怒道:“行了啊你小子,跟谁呛嘴呢。”
“无事,”殷明清安抚性地拍拍妻子的手,对临羡说,“双珏北上支援劳心劳力,我感激不尽,只是世上恐怕无人能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正如我也想不明白,为何比起数月前,双珏现下倒像是对我有些敌意了。”
临羡不置可否,他喝完最后一口米粥,掠过殷明清朝门外走去。他语气随意地道:“谁知道,敌意这种东西不是说有就有的吗?”
殷明清若有所思地琢磨他最后一句话,直到眼前被晃了晃:“酥娘?”
“这小子从小就这样,很难喜欢上谁,但要跟谁犯混账倒是快得很,”临怜把他拉到塌上,给他脱掉外袍,撒娇似的道,“你可别跟他一般见识。”
殷明清揪住衣服,脸色微红:“不会……酥娘,我自己来就好。”
临怜拍开他的手,绕到他身后,开始给他解发,笑吟吟地说:“我是你妻子,脱你衣服怎么了?”
她说话向来如此直白,殷明清耳垂都红了,任她胡乱拆着发冠,语重心长地说:“我虽不愿拘束你,但双珏说得对,你现下身怀有孕,是该多多注意。”
“知道了知道了。”
知她敷衍,殷明清也不想把她逼得太紧,叹了口气,接着道:“酥娘,双珏可是在皇都受欺负了?”
临怜手中一顿,取下他的发簪,问:“为什么这样说?”
“我把你带上战场,他对我有所不满是该的,但我总觉得,他的敌意似乎不单单是针对我,倒像是…对皇家的。”
殷明清没有说,这样的感觉他在临怜的身上也有所发现。正细细思忖,他的后颈骤然一凉,但那凉意转瞬即逝,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尖锐的簪子若有似无地划过殷明清的发丝,被临怜放在床头。临怜垂眸瞧着殷明清的发顶,缓缓地道:“怎么会呢,皇恩浩荡,临家永生难忘。”
屋外,驻军所从一片混乱中渐渐变得沉静,城门和烽火台破烂得可以回炉重造。
临羡没入帐,他踩着血迹未干的阶梯登上城墙,大漠一望无际,与黑夜混合成一条绵长的线。
临羡看了一会儿,借着一条绳索,轻轻跳下去,就像轻盈的飞鸟。大概是沾着血水的缘故,沙子不软不硬,临羡鞋履悠闲地步入黄沙,耳边是安静的。
夜晚习惯于吞噬一切声音,让人陷入自我的空巢。
临羡在大漠边缘停下脚步,犹如密林转角,一个硕大的山坡在拐弯后倏地被拉近,眼前的事物无限放大。
这里缺乏树木、野花、蔓草,空气都带着粗糙的沙粒感。如果可以,临羡想将眼前所见都画下来,即使它们并不多么美观,但有个人看到了一定会感到高兴,因为他总是向往没有看见过的景色。
太过辽阔的疆域总会给人一种渺茫感,临羡仿佛也变成满天满地里的一粒沙子。他从怀里取出一只浅蓝色的护身符,上面绣着平安两个字,不新,像是被人常年带在身边的。
临羡的神色因此变得柔软,名为思念的东西像是掉进河流的细沙,无边无际地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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