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姓玉
大奕王都,京城南郊,有湖清月,广有千里,王都护城河水,便引自此湖。
清月湖上,长长的水廊九弯九折伸向湖中小亭,亭内,正有人执棋对弈。
上官澜拈起一枚白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棋枰一格,擡眼瞧坐在对面的青衫女子,探询:“放这里?”
青衫女面容清丽,眉成远山,随云髻上落一朵玉雕木兰,愈衬得其人典雅出尘,星眸状如杏仁儿,眸光流转,沉静如水。她喟然一叹,伸手拂乱棋局,又无奈又愤懑,道:“上官澜,我真是闲疯了,才来找你下棋。”
上官澜垂眼看棋枰上黑白交乱的棋子,“放错了?”
方卉擡手扶额,一叹:“我这两年心思,真是喂了狗。”此女,正是大奕朝棋坛圣手方卉一,棋手得她一点指教,皆是无上荣光。她为一个上官澜,费心两年,但上官澜的棋艺,一如既往,惊世骇俗。
上官澜取搁在棋枰一侧的折扇来叩击身侧栏杆,身畔,湖光粼粼,水光一色,粼粼水纹正在他衣上流淌。上官澜展眉舒唇,笑意清浅,“早说了,我没有学棋的天赋。”
方卉一分着棋子,道:“你若没有,何人能有?”以天下为枰,纵横捭阖周旋各方,这样的人,竟说他不会下棋。
上官澜伸手帮方卉一分棋,笑道:“真没有。”
“往年立夏,你一向只散十枚公子令,今年怎么了就散了百枚,也不怕招来宵小?”方卉一干脆收手回来,支颊垂眼看上官澜伸在棋枰上的手,骨节修长,虎口带茧,皮肤白得几乎和衣袖同色。
“能得公子令,走到我面前,便堪用一二。我就是好奇,这百枚公子令,能起多大的波澜。”上官澜面上笑意不减,眼神灼亮。
方卉一瞧上官澜哗啦一声送倒入钵,蹙眉,“江湖动荡,你公子盟一家独大,算盘倒是如意。”
“纵使我不使这手段,公子盟,也是一家独大。”上官澜长眉一扬,平添一段狂狷风流。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呢?听说,死伤好些人……”方卉一轻轻一叹,眉眼间染上一抹愁绪。平整光洁的棋枰映出二人面孔。方卉一垂头望着上官澜的倒影,飞扬神采俊秀人品也不过如是。
上官澜往廊柱上一靠,眸中笑意戏谑,“卉儿,你就这么担心,我会早死?”
方卉一脸颊忽地泛起绯红,不知是羞是愤,她妙目一横,怒道:“上官澜,你这人,真是……真是狗咬吕洞宾!”
上官澜扬眉,噗嗤一笑,趁势学了几声狗叫,活灵活现,逗得方卉一也跟着乐。见她笑了,他才续道:“你当真以为我有意如此行事?”
“那公子盟盟主有何高见?”一声清喝,一阵连响。上官澜身侧的廊柱上由上至下整整齐齐地钉了一排菱形锐边的令牌,令牌上大篆阳刻三字“公子令”。细细一数,正有十六枚。
上官澜眼风一偏,但见清月湖上一袭红衣飘摇而来,势如惊鸿转瞬掠到,在二人身前站定。这人,风姿绰约,眉目隽秀,锋芒不敛,璞玉浑金。
广袖一卷,柱中深入三分的令牌叮叮当当连串落在棋枰上,上官澜拈起一枚在手中把玩,“为了问话,便得了这么多公子令,好大的手笔!”
来人肩背挺得笔直,锐利眸光在上官澜和方卉一之间一番流转,最终还是站定不动。
方卉一掩唇一笑,起身道:“上官,我先行一步。”
“走好。下回别找我下棋,找我喝酒吧!”上官澜也不起身,只笑得惫懒,冲方卉一扬了扬手。
方卉一头也不回,“等你会下棋了,我就来找你喝酒。”
“看来我是等不到那一天了……”上官澜抄起折扇拍了拍下巴,暗叹一声。又转眼看了来人一眼,“好了,你现在总可以说说,为何拿这么多枚公子令来这儿了?若是问话,这公子令,不要也罢。”
来人嘴角轻轻一抿,“还求一处安身。”
上官澜又擡眼看了他一回,“求一处安身也无需如此。”
“玉凤澈。”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仿佛恨极了这三字。
“哦……”上官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玉凤澈只见面前闪过一个白影,未待撤身,便觉有个温润的物什触上脸颊,却是上官澜不知何时到了身侧,以手抚他面颊,笑道:“单凭你这容貌,我都舍不得不留你。”
玉凤澈一怔,猛撤一步,眉间怒意勃然而起,却隐忍不发,旋而垂眸拱手,“谢盟主收留。”
“上官澜。”上官澜眉眼一弯,收了手,又是一段温良态度,“唤我上官澜便好。至于住处,你随我来。”说罢,起身,整饬了衣襟,折身往回廊另一端去。玉凤澈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恰好一丈。
“你不问我为何广发公子令了?”上官澜走在前头,却又饶有兴味地转身来瞧玉凤澈。
“盟主未必肯说。”玉凤澈道。
“你倒是聪明。等公子令都回到我手里了,就算我不说,你也会知道的。”上官澜笑道,折身再转入一个回廊。
粼粼湖光换了扶疏花木通瘦奇石,花木掩映间露出阁子一角。二人沿着园中铺就的天青石板走到阁前,大门洞开,垂半幅门帘,幌上书就“浮生阁”三字,潇洒隽逸墨水淋漓。
上官澜掀帘而入,扬声带笑,似有一份深情,“裳儿,我想你……”
“上官澜,你找死!”一个女子的声音,几分慵懒几分锐利。瓷珠串成的一副小帘叮叮当当响了一阵,探出一人来。眉目清丽,身段风流,狭长凤眼平添一股妩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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