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过招
小小湖院落整洁,屋内陈设简单干净。水井、厨房灶台、柴米油盐样样不缺。
这可不像是“空着”。玉凤澈眉峰微微一敛,旋即想通,公子盟广发公子令,自然要做准备,想必,这些事情,也是准备。
玉凤澈自顾自打点,餐饭、被褥、沐浴换衣洗衣一一停当之后,月已在天。
有人来了。玉凤澈身子一绷,女子,不会武功。探听明白,玉凤澈行至门前三尺静候。
果然,敲门声响起。
“谁?”
“盟主令小婢送几件衣裳。”
玉凤澈开门,接了东西,谢了,又将门户阖上。送来的,都是应季的衣裳,葛布夏袜,轻衫薄袖,清一色的勾花白绸。这些,恐怕本是给上官澜备的。收了衣裳,玉凤澈准备睡下。
偏生此时,又有人敲门。
这一次,玉凤澈叫敲门声惊了。他尚未察觉来人,敲门声已然入耳。
“谁?”
“玉公子歇了吗?”
上官澜?玉凤澈神思紧绷,开门。门外,上官澜拎着大酒坛,笑得眉眼弯弯,他扬了扬酒坛,道:“接风酒,以慰风尘。”话音未落,他便自顾自拎着酒坛子走到院中圆石桌旁,“笃”得一声将酒坛撂在了上头。
玉凤澈站在桌边,不落座。上官澜自顾自寻了红瓷的酒碗来,斟上两碗。玉凤澈如何不自在,碍不着他半分,仍是一段潇洒意态。
一碗梨花白搁到了玉凤澈面前,酒中残月盈盈映着红瓷的酒碗,美不胜收。
“玉公子是苗人,又是玉姓,想必知道一段旧事。”上官澜满斟一杯,徐徐开口。
玉凤澈仍站在桌边,垂首看他,神色防备。
上官澜不以为意,饮一杯,斟一杯,续道:“玉氏在苗疆,也算望族。相传百余年前,苗人某部族长向前朝阳氏献上美玉,阳氏命族长集结族人寻找玉矿。功夫不负有心人,历时十三年,族长终于寻得玉矿,阳氏大喜,赐下玉姓。令其族守矿开矿,沐浴皇恩。
“后徐氏起兵,阳氏于大厦将倾之际令玉氏封矿。徐氏成大奕,玉氏寻得的美玉如今已甚为难寻,名之曰前朝玉。玉公子,我说得对不对?”
玉凤澈眉眼低垂,嗯了一声。
上官澜又斟酒,一盏月色犹如碎银,“两月前,有人认出几样前朝玉玉器的琢磨手法是如今惯用。不多时,玉家重开玉矿的消息广为流传,惊动圣上。由此,朝廷大肆搜捕苗人玉氏,拷问玉矿所在。想必,你,也牵涉其中。”饮罢一杯酒,上官澜搁了酒盏,支额瞧玉凤澈,问:“所以,你,究竟知不知,玉矿所在?”
玉凤澈沉默半晌,道:“玉某确是前朝玉姓本族之后。但我离家太早,不知玉矿所在。”
上官澜满斟一碗,在玉凤澈面前的酒碗沿上轻轻一碰,收回来饮了,擡眼,一双清亮的眼中透出几分薄醉,唇角笑意戏谑,“你若是不醉,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玉凤澈怔然,旋即擡眸怒视上官澜,倏忽一瞬,眸中怒意便化了一泓水光,他又垂眸瞧桌上酒坛,一哂,“好,好……”话毕,上前一步,举起酒坛,就坛狂饮。上官澜一笑,并不阻拦。
玉凤澈饮罢,擡手将空酒坛撂在桌上。他双眸为酒气所侵,一片血色,“我自小离家!不知玉矿所在!”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不等上官澜应声,玉凤澈便转身往屋里去,想趁着还有一丝清明赶去睡觉。岂料,人还没摸着房门,便软绵绵地摔塌下去。
上官澜伸手在他衣领上一抓,脚下一旋,绕到玉凤澈身前,叫他跌进了自个儿怀里,“你说你,何苦?”上官澜将人打横抄起,送进屋内。
妥帖了玉凤澈,上官澜出得门来,收拾了桌上残局,拎着酒坛,自顾自离去。
翌日辰时,上官澜在方相府偏门之前立定。
他在此间来往,也算熟脸儿,门前小厮恭恭敬敬地将人引进院中。方相,已在院中等候。
一把胡须,不长不短,一身广袖便袍,花白长发。乍一看,仙风道骨,细一看,魏晋风流,再一看,老谋深算。方相见了上官澜,擡手一招,“上官小友,这边来。”
上官澜施礼迎上,“劳丞相久等。”
“你随我来。”方相引上官澜绕了几重回廊,在书阁之前驻足,道:“已在此间,你去吧。”
上官澜点了头,恭恭敬敬拜别了方相,进了书阁。进了门,两边尽是书架,朝前走,转个弯儿,才能瞧见藏在书架珠帘之后的长案,案后坐了个人。那人正曲眼翻书,想必是字迹小,瞧着费劲。
上官澜在帘后立定,叩拜,“草民上官澜,叩见陛下。陛下圣安。”
那人搁下书,道:“起来,坐吧。”
“谢陛下赐座。”上官澜起身,在下首木凳上落座。
皇帝仔细看了看上官澜,“难得你这么规矩。”
“陛下召见,草民再不规矩,也得收敛。”上官澜垂首,答得恭敬。
“朕不跟你绕弯子。那个苗人,你还留在公子盟?”
上官澜笑道:“是,他夺了公子令,公子盟自要留他。若是坏了规矩,公子盟难逃悠悠众口,江湖地位也岌岌可危。”
皇帝点头,又问:“那人叫什么,玉什么澈?”
“凤澈,玉凤澈。”上官澜赶紧接话,眉宇间锋芒尽敛,乍一看,确是挑不出的恭良谦谨。
“太子要拿他?”
“玉凤澈,是玉氏本族族亲。太子奉命追查前朝玉,难免要寻他来问。只是,草民已问过玉凤澈,他幼时离家,玉家本族,不可能将玉矿的秘密带出族外。他不知玉矿所在,抓来也无甚益处。他武功高绝,留在公子盟,或堪大用。”上官澜垂眼,言尽于此,却不敢看皇帝脸色,更不敢妄自揣摩上意。
“既是族亲?想必,会有亲属,知道玉矿所在?”
当初他揣度局势,已猜到这一层,玉家本族将玉凤澈引入公子盟,恐怕就是担心皇族会出此下策。如今局势,他理当,还能应付。上官澜斟酌词句,笑道:“陛下,可愿打赌?”
“哦?”皇帝挑起一边眉毛,又看向了上官澜,他眸光沉凝,似乎想要将上官澜看透,但这个年轻人,锋芒尽敛,实在,看不透,“赌什么?”
“赌玉凤澈的分量。草民敢说,便纵在南疆放出风声,说玉凤澈已被抓,要玉氏拿玉矿来换,玉氏也不为所动。”
皇帝听罢,一笑,确是两全之策,“若是玉氏有动静,你待要如何?”
上官澜答:“草民,自当将玉凤澈奉还;但倘若玉氏不为所动,草民恳请陛下,允玉凤澈,占公子盟一席。”
皇帝沉吟片刻,道:“朕准了。”
上官澜叩拜谢恩,顺势告退。
玉凤澈睡得不大稳妥,挣扎转醒,入目便是帐子顶上的团花绣纹。头疼得厉害,只记着昨晚上官澜来了,至于其他,他已然糊涂。似乎,说了玉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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