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探酒
玉凤澈见识过上官澜之惫懒轻浮后,打定主意再不招惹。但此时,小小湖院门正被拍得山响。
“上官得了一壶陈年花雕,不知玉公子可否赏脸与上官同饮?”
玉凤澈兀自练剑,将院外动静作耳旁风。
上官澜敲了一阵,拍了一阵,见无人回应,心下不耐,出掌再拍,掌风带了柔和内劲,门栓随手而断。上官澜顺势推门而入,“凤澈,没听见我叫你么?”话音未落,忽觉身前劲风横扫,正有一剑当胸,平平削来,上官澜足尖一点,身形轻如飞絮一般往左飘去,避过一剑,尚有余力喝彩:“好剑法!”
玉凤澈敛眉,剑柄一转滑到左手手心,剑尖随即送出逼他脖颈。上官澜身法奇诡,犹如飞絮绕身,他从未见过如此诡谲的身法,一时无破解之法,只能站定,随他身法变换出剑。上官澜身法快,他出剑也快,顷刻之间,已刺出百余剑。
不管如何变换步法身形,长剑剑尖始终在他要害之前,上官澜心中纳罕。鬼手剑派素以快剑与身法见长,但如玉凤澈一般能跟上他此时速度的快剑,寥寥。
上官澜撤身退往小小湖中的山石,足尖点石借力,身形舒如展翼雁鹄,要自玉凤澈头顶越过,身前空门尽露,玉凤澈果然转剑来刺,他扭转腰身避过剑尖,顺势伸出左手,拇指扣紧三指,由食指开始连绵弹出,内力直注剑身,震得长剑不住震颤。
玉凤澈被震得虎口发麻连着整条小臂都跟着发麻,几乎握不住手中长剑,被迫后撤两步,“惊剑三弹?”话音落时,手中长剑仍不住嗡鸣。
上官澜施然落地,笑道:“不过是与上官同饮,怎叫凤澈如此动怒?”他回身,自顾自往屋内圆桌旁坐下,一手支颊,另一手晃着个小酒壶,“早闻鬼手剑诡谲精妙,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他一扬手中酒壶,续道:“饮罢这一壶就走。”
玉凤澈振剑,缓过振麻的手臂之后,才收剑回鞘步入室内,在上官澜对面坐下。
上官澜已取茶盏斟满酒浆,见玉凤澈入座,便将盏子推过去,“尝尝。”玉凤澈不应,他也不介怀,只自顾自饮酒,道:“凤澈安身在此,可有什么不如意?”
“没有。”
“那好。”上官澜自怀中掏出一枚令递出,“来,收着这个。”
“多谢盟主。”玉凤澈将令牌接来细看,形状与他夺来的那十六枚别无二致,只是锐边换了包边,反面增了阳刻大篆的“凤澈”二字,另添了流苏与绳结。上官澜赠了这有主的公子令,想必,是认他入盟了。
见上官澜伸手来取跟前盏子,玉凤澈先他一步取盏饮尽,将个空盏搁进他掌心。陪饮一杯,全当答谢。
上官澜五指撚住瓷盏,挑眉笑问:“怎么,凤澈要添酒?”
玉凤澈凝眉瞧上官澜,这人,怎么这么爱调笑贫嘴?
上官澜啧了一声,啧得了无生趣,将盏子收了放好,不再说话。他独自一人饮罢了小酒壶中的酒,收了酒壶,起身,走过玉凤澈身侧时,温言笑道:“若是不愿与我共饮,可以直说。”顿了顿,续道:“得了空,该去拜访盟中前辈。”
玉凤澈还待分辩些什么,但上官澜已出了院门。
探访前辈,确实是该探访前辈的。只是,既然探访,自不能两手空空。可他身无长物,何来礼品?没有礼品,也该有个由头,可这由头,他也没有。
玉凤澈一时怅然。
小小湖的院门被大喇喇地推开。
“玉姓的小哥儿,这小小湖住得还惯?”人未至,带笑的话音已传入耳鼓。
玉凤澈回首,见洛娘带着两个人擡了个箱子进了小小湖。玉凤澈迎上前,拱手道:“洛娘。”
洛娘直往前厅,翩然入座,差人将箱子放在厅中,命人启了箱子,里头整整齐齐码了大大小小各样的匣子,最顶上,搁了一张长弓。洛娘笑道:“听说这几日你要四处走动,正好有几样东西,劳你转交。”说罢,一一指点着花样各异的匣子,细细说明这匣子是要送往何处。
玉凤澈一一应下。这些东西,该是上官澜特意送来的,免得他为难。心思细腻,步步为营,大抵如是。
洛娘见玉凤澈应下,起身,笑道:“你肯走这一趟,可叫本姑娘省了不少麻烦,本姑娘先谢过。这几日,就辛苦你了。”说完,又带人出了小小湖。玉凤澈拱手相送,待洛娘转过小径折角才想起,洛娘亲至,他却连一杯茶水,都不曾添备。
探访前辈,得照着辈分一个一个来。公子盟中按辈分来排,首屈一指,便是圆心大师。少林寺圆字辈,已同少林方丈同辈,便纵上官澜,也得称一声大师,更枉论他这名不见经传的后来人。
玉凤澈捧着要与圆心大师的匣子,跟着先前为他引路的婢子,往小山禅房去。小山禅房坐落于清月湖畔忘机峰,山上有红枫翠竹,怡人可爱。
九尺见宽的青石路,弯弯延延顺着密密匝匝的林子朝前伸。玉凤澈眼风沿路往前,落在迎面而来的玄衣人身上。那人尚在十数丈外,但周身锐气已逼到跟前。
来人腰杆笔直,浓眉斜飞,面沉如水。分明俊朗的面貌,却生出一股子近乎骇人的冷峻。
玉凤澈心里咯噔一跳,垂腰拱手让在一侧,“殊先生。”
殊无妄驻足,凝眉,道:“玉公子要出去?”
玉凤澈起身,笑道:“初来乍到,总该拜见前辈。正要去小山禅房。”
殊无妄嗯了一声,道:“既已见过,便不必再来惊云阁。”话毕,自顾自离去。
“是。”玉凤澈应了一声,垂袖相送。殊先生不待见他,倒也情有可原。
石阶三百九十九,忘机峰上坐空禅。
玉凤澈独自一人拾级而上,越往上走,越觉幽静。遥遥听见扫叶声。竹帚上细竹条在青石板上刮擦的声音,此时听来,清寂悠远,空阔明朗。
循声而去,却是圆心大师,身着灰布直裰,手持竹帚,正清扫石阶。
圆心擡眼瞧见玉凤澈,笑得垂到胸口的花白胡子抖了一抖,道:“檀越来了。”
玉凤澈合十躬身,“大师。”
圆心大师道:“檀越客气。沿这石阶上去,院中有茶,请稍坐,老衲随后便回。”话毕,低头继续清扫石阶。
玉凤澈上前,想帮圆心大师清扫,不料未有所动作,便听圆心大师便道:“老衲晨课,不劳檀越。”玉凤澈只得错身推开让路,由着圆心下了台阶,自个儿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人扫叶,一人跟在身后听扫叶,不发一言,由半山腰到了山脚,再由山脚,到了山顶禅院。
院中小石桌上确实有茶,不过早已凉透。圆心大师新煮清水续上。
玉凤澈将匣子恭敬奉上,“晚辈代洛娘将此物交予大师。”
圆心大师接了,搁在一旁,饮罢一口茶,见玉凤澈仍旧端坐,便缓缓笑开,问道:“檀越不问?”
玉凤澈一惊一愣,乍然擡眼,只觉圆心大师清和通透的眸光包容悲悯,却也锐利,足以将他看穿。玉凤澈敛眸垂首,缓声道:“晚辈只怕冒犯前辈。”
“何来冒犯?”
玉凤澈释然,笑道:“晚辈狭隘,大师见笑了。”顿了顿,续道:“莲花山辩佛,大师盛名远扬,晚辈不才,也略有耳闻。”玉凤澈斟酌词句,“只是纵使公子盟江湖地位超然,于大师佛法,似乎也并无益处。”
圆心大师听罢,笑道:“老衲只是应上官檀越之邀,来公子盟小住。”话到此处,圆心大师提壶为玉凤澈添茶,续道:“当年莲花山辩佛时,上官檀越也在。辩佛之后,他送了老衲一页雪笺。”圆心话毕,起身入了禅房,拿了一枚雪笺来。
雪笺泛黄,上头字迹笔锋折转潇洒,标致风流。
“大师不知红尘疾苦,不知其苦,又如何渡红尘世人?”
第九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