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澜抿唇一笑,转头往逍遥阁去,“我送杨先生,请。”
杨千秋跟在上官澜身后,斟酌词句,缓声道:“月氏高手不可能无故入关,三年前月氏战败,退避至榔头山北。但近一年间,边陲之地,仍有摩擦,只怕他们此行有所图谋。”
上官澜叹道:“那是自然,只是现下消息不够准确,摸不透他们的目的。倘使我们擅动引起战端,便有些被动。杨先生此去,一,是领盟中弟兄将他们留在襄阳;二,是看他们究竟所谋为何。”话到此处,上官澜略一停顿,续道:“吩咐襄阳分盟,盯紧了他们,他们与月氏的书信往来,我们都要知道。”又思忖了一阵,续道:“联系秘衙和月氏王城内外潜伏的暗哨待命,必要时,或需他们援手。还有……那些高手的样貌,尽量叫所有弟兄都知道。”
杨千秋凝眉思忖片刻,道:“只凭公子盟,将那一批高手留在襄阳,有些困难。而且眼下,也不必如此防备吧?”
“无妨,江湖同门,会去助你。月氏来者不善,不可不防,做得完备些,出岔子的时候也好收场。”
杨千秋一叹,道:“但愿他们真的只是为探讨天下武学精要入关的吧。”
“到了。”
杨千秋擡眼,望见院子里正与大宝玩闹的小宝,不由一笑,“盟主,来坐坐么?”
上官澜瞧了瞧大宝和小宝,也笑了一笑,“不必。”
杨千秋看着上官澜拂袖而去的背影,一叹。转而回头推开了院门,“小宝,来。”
白露宴后七日清晨。玉凤澈洗漱用膳练剑毕了,心中仍旧挂碍剑逼上官澜一事。事涉师叔生死,他行动过激,但以剑相逼,确实不该。他不肯说,恐怕是牵涉太深。
思忖至此,玉凤澈一叹,鬼手剑派与公子盟龃龉,想必也是为了此事。他在室内静坐片刻,才起身往望湖楼去。
望湖楼中无人,只有白眉歇在架子上歪着脑袋瞌睡。玉凤澈入厅时,它懒洋洋地睁开半只眼看了看他,见是熟脸儿,又自顾自歪头睡了。
玉凤澈在临窗桌前的蒲团上盘膝坐下,望窗外清月湖上眉山山色。
申初,望湖楼门被推开。
玉凤澈回首,望见上官澜。他正揽着个身段颇有几分窈窕的男人,那人想是醉了,正挨在他肩上,行动都昏沉。
上官澜见了玉凤澈,怔忪片刻,不过须臾,他冲玉凤澈一笑,转而去看挨在肩上的人,擡手拍了拍他的脸,“阿满,阿满……来,扶下去。”
待旁人将阿满搀扶下去,上官澜缓步入席,问:“等了多久了?”
酒气扑面,玉凤澈细查上官澜神色,他面色如常,但眼神,不如平时凛冽,想必,已饮得薄醉,“没有。”
“午膳,在此处用了?”
“用了。”
“那还说没有。”上官澜一笑,斟了案上冷茶饮下,“什么事?”
玉凤澈有些不自在。以剑相逼一事,以上官澜的心性,并不会介怀;至于师叔身死缘由,纵然此时再问,他也不会再说,“也没有。”
上官澜又笑,搁下茶盏,“没有,你来等我?”
二人无言,相持片刻。上官澜抚额笑道:“我饮得多,有些昏沉,你去吧。有事,隔日再说。”
玉凤澈松了口气,拜别,回了小小湖。
翌日,莫先生来访。所谈,仍是南疆瘴毒。
莫仓将随身玉匣拿出,打开,内中数粒药丸,个个晶莹透亮泛着一股子碧色。没待玉凤澈开口询问,莫仓便道:“这是看过医书,照书上方子做的,上次去南疆也试了一试,又改良了方子,玉公子看看?”
玉凤澈接了匣子,低头嗅了嗅那药丸,但觉一股清新药香扑面而来,叫人神清气爽,“大约是对症的,只是效用如何,说不好。”
莫仓叹了一声,道:“原以为你能揣度这药性深浅,岂料还是要去南疆。”
见莫仓神色不如往常,眉宇间似有忧色,玉凤澈开口问道:“莫先生不能去南疆?”
“嗯,盟主要去襄阳,盟中高手也都被差遣得七七八八,我得留在京城代盟主处理琐事。”莫仓凝眉,叹了一声,颇有几分愁容。
玉凤澈听罢,心中纳罕,什么事儿,能惊动公子盟盟主亲自出马?赶紧问道:“盟主为何要去襄阳?”
莫仓见玉凤澈有心知道,便道:“五日前,月氏高手入关直奔襄阳。襄阳分盟收到关外兄弟的消息之后立刻回报了京城,盟主虽警觉,但没有深想,先令襄阳分盟密切监视,又令杨千秋带着盟中高手前往襄阳,计划将那批人截留于襄阳。结果昨日又收到消息,月氏王子也在一行中,他亲自入关,怕是图谋北境兵防。唉,听说,他们再有三四日便要到襄阳了,也不知来不来得及。”
玉凤澈听罢,忽地想起师叔云岩飞出生月氏,或许,能探得些消息来?
莫仓见玉凤澈沉吟不语,只当他也惦念盟主安危,宽慰道:“盟主武功高绝聪敏机警,一向是能转危为安的,玉公子也无需太过忧心。”
玉凤澈思忖片刻,忽道:“襄阳,我能去么?”
莫仓一愣,“若是玉公子请行,大约也是准的。”
“不知盟主何时整装前往襄阳?”
“明早。”
“我去请行。”玉凤澈心急,一时不察,走岔了路。
正值仲秋。此处红枫疏落,枫树下各色菊花错落,更有罕见品种盈盈而立。正不知该往何处去,却有人声传来,正想迎上去问路,又听出异样来,赶紧回避。
来人,是上官澜和方卉一。
“卉儿难得来一趟,不下棋?”上官澜跟在方卉一身后,笑得眉眼弯弯,问道。
方卉一这回穿了月白短袄暖黄百褶裙,本该是疏淡出尘的人儿,这么一打扮,却有几分娇俏。咬着唇儿转头看了上官澜一眼,“你又不会下棋,枉我教了你那么久,一点都不长进。”
上官澜笑道:“我是不长进,辱没了卉儿师父。”
方卉一横了上官澜一眼,又转头自顾自看面前的几株青菊。待上官澜走到身侧,指点着面前青菊,道:“这青菊开得不如去年好,是不是欠休整?”
上官澜垂目看了,只觉得这几株青菊开得清雅疏致,道:“我说开得比去年好。”
方卉一瞧着青菊,又问:“你去襄阳,几时回来?”
“至多两个月。”上官澜笑了一声,“又担心我回不来?”
方卉一轻轻哼了一声:“狗嘴!”
上官澜笑道:“你与狗为伍,也不长进。”
方卉一俏脸飞红,不再抢白。过了会儿,稍稍平复心情,又说:“爹最近——”
没等方卉一说完,上官澜便接话:“你也好嫁了。”
方卉一回嘴:“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不娶?”
上官澜笑道:“没人肯嫁,我也没法子。”
方卉一咬着唇儿盯着青菊,双目阁泪盈盈。
上官澜伸手抚触面前青菊柔嫩的花瓣,道:“到底是姑娘家,公子盟还是少来。方相位高权重,你是大家明珠。上官一介草莽,能同卉儿有这份交情已是福分不浅。如今朝中局势如此,卉儿,你须为方家考虑。”
方卉一眼中的清泪顺着雪白的香腮滑下。又听上官澜道:“明早前往襄阳,我回望湖楼收拾。自会有人来送你回府。”说完,拂袖便走。她再也忍不住,转头过来,声音里已带了少许哭腔,“上官澜,倘若我不是方相之女,你愿不愿娶我?”
上官澜头也不回,自顾自拂袖离去,“不愿。”
方卉一蹲身下来,捂住口鼻,蓦地爆发出一声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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