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陆.落定
上官澜归顺了周身内劲,缓出郁气。
杨千秋见他脸色大好,放下心来,“盟主可好些了?”
上官澜点头笑道:“可惜了两坛好酒,叫我消受了的,怕是一坛子都不到!”
两个酒坛中的毒酒,各有大半坛,着实消受得少了。杨千秋知道上官澜此刻体内剧毒已清,也欢喜了些,道:“盟主胸口上的伤还需处理,请盟主稍候。”
上官澜包扎好了胸口上的伤口,换了衣裳,往玉凤澈房里看他伤势如何。进了房,却见一个小婢端着个热腾腾的药碗哭哭啼啼跪在他床榻之前也不知在哭些什么。上官澜心下一惊,赶紧进去看,原来是那小婢喂药喂不进去,怕人责备因而啼哭,倒害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伸手自那小婢手中取了药碗来,道:“下去吧,别哭了,活人都被你哭死了。”小婢哭着磕了个头,撤身走了。
上官澜一手捏开玉凤澈下巴,一手舀了药倒进他嘴里,再顺势擡起他下巴迫他咽下。他喂过药,放下药碗,在床榻边儿坐了瞧玉凤澈,瞧了一阵,竟不自觉笑出声儿来,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玉凤澈脸颊,怕捏得手劲儿大了捏出印子来不好看,松了手,又给他揉了揉。上官澜玩够了他的脸,又觉得无聊,转头瞧见书案上头的笔墨,想起左右分搏之术,便到了书案之前,磨墨铺纸,一手拿了一支中毫,舔了浓墨便在纸上涂抹起来。
玉凤澈才稍稍恢复了些意识便觉胸口剧痛,仿佛呼吸都无法自已。正想稍稍活动一下身体,就听人道:“歇着吧。”睁眼,便能瞧见帐子上的绣着的金色盘花,还有些迷糊地愣了一阵,才想起方才跟他说话的,是上官澜。
右胸右肩伤得不轻,被缠裹地动弹不得。玉凤澈只得靠左臂支撑起身子,靠着床榻靠背坐了起来,正好瞧见上官澜正盘膝坐在书案之前,两手各拎着毛笔一笔一画也不知在写些什么。左右分搏之术,他还真上了心。玉凤澈微微一笑,旋即收敛了神色,道:“玉某打草惊蛇险些坏了盟主大事,又劳盟主费心。”
上官澜也不搭话,埋头运笔,过了一阵才将笔搁下,“凤澈你啊,总是太客气了。”又将手中宣纸提起来叫他看见,笑道:“写得如何?”
右手写的是“上官澜”,左手写的是“玉凤澈”,笔力遒劲,笔笔力透纸背,但因为双手分用之故,笔锋折转处甚为生涩。玉凤澈道:“还欠火候。”
上官澜笑了一声,将手中宣纸扔下,起身,绕过书案到了玉凤澈床榻边上坐了,人还没近身,玉凤澈便闻见了一股子辛辣的酒香漫了过来,绕在鼻尖不散,“盟主怎么总在饮酒?”
上官澜一愣,旋即笑开,“怎么,不高兴我没等你抢我酒壶?”
玉凤澈正待辩白,却听上官澜自顾自道:“这事儿不怪你,是胡阿满擅自做主。”
玉凤澈心中生疑,胡阿满对上官澜百依百顺,如何生出违逆于他的胆子?但上官澜又无道理存心相欺,思来想去,拣了个轻便的问题,“你,是如何寻着我的?”
上官澜沉吟片刻,才将今早之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今日是胡阿满头一回在襄阳摆场唱戏,上官澜答应了他去看戏。等“别姬”唱罢一折,上官澜去寻胡阿满,问起□□的事儿来。
胡阿满怕他开罪,又妒他对玉凤澈青眼有加,狠心不说,上官澜不耐烦,直接扼住他脖颈逼问。胡阿满没料到上官澜会下此狠手,被扼得泪水涟涟,染花了脸上妆容,这才说了。
听说他将面具给了玉凤澈又擅传指令。上官澜又惊又怒又怕,险些错手扼死了胡阿满。幸亏白眉听话,至今仍时时跟着玉凤澈,听了主人唿哨,又速速飞回引路,这才叫上官澜及时赶到救了玉凤澈一命。
上官澜说得轻描淡写,他生平第一回如此计较旁人的生死,有些羞于启口,又想起发觉玉凤澈身处险境时自个儿那份惶恐。仿佛,若是今后没了玉凤澈,他便难以想见那无尽的寂寞和思念。
玉凤澈听他说起“胡阿满”,语气冷淡疏离,想起前些日子他待胡阿满温情软语,忍不住苦笑,这个人啊,是薄幸惯了……却又倏然想起在鬼门关前看见的上官澜的脸,那时的他,眉眼透出的忧心关切与脉脉长情,令他恍惚。
听罢这一段,玉凤澈奇怪道:“如此说来,似乎是胡阿满有意加害我,可我同他萍水相逢,如何开罪他了?”
上官澜被问得一愣,眨巴了几下眼,“我没问,不知道啊。”
玉凤澈哭笑不得,也没再追问。见上官澜气色不算差,揣测他受伤不重,便没多问他伤势。反问起其他无关紧要的事儿来。上官澜也一一答了。谈了一阵,听见门外小婢喊:“上官公子,老爷请您一道用饭!”
上官澜答应了一声,又吩咐道:“凤澈已经醒了,给准备些清淡饮食来。”
小婢应声退下,上官澜伸手拍了拍玉凤澈左手,笑道:“你先歇一阵,等养好了,就动身回京。”
玉凤澈应了一声,没再说话。只看着上官澜在屋内转了一圈儿,最后,取了挂在墙上的马鞭,卷成一卷与佩剑挂在一处,自顾自去了。
上官澜自然知道梁天衡不单单是为了请他用饭。他心里还有些好笑,这梁天衡,倒是有胆量,伤了公子盟里的人,竟然还敢请他。
菜,是一桌好菜,出生三月不到的幼驴的唇舌片了爆炒,焖煮熊掌,八宝煮鸭汤,不足一月的羊羔肉烤得嫩滑水油,小马肉煮熟了切薄片儿下酒。
上官澜就着马肉驴肉喝罢了三四杯酒,就听梁天衡问道:“月氏王子一死,两国势必交兵。不知上官盟主,有什么法子消解?”
上官澜自顾自斟酒,甚至还帮梁天衡添了一杯酒,“事儿,得按先来后到,慢慢谈。这件事,还不急。在下还有一事,要问梁都督。”
梁天衡听这话就知道上官澜是要翻当初他捉拿拷问玉凤澈的旧事,顿时冷汗涔涔面色发白,两颊肌肉忍不住抽动了几下,“不知盟主有何见教?”
“我公子盟的玉凤澈可是在襄阳都督府大牢吃了好些苦头,上官不才,猜不出缘由,故而,来问问都督。”上官澜面带微笑,但眸中杀意,寒凉如冰。
梁天衡不住地哆嗦,两股战战,说话时,上下牙都磕巴,“是是在下看走了眼,误会了盟主与玉公子……见他拿了天堑……”话音未落,只听“啪”得一声。也没看清上官澜是如何出的手,梁天衡胸前,已被狠狠抽了一鞭,皮开肉绽,血沫横飞。
梁天衡痛得跌倒在地,却咬紧牙关,不发一言。
上官澜冷笑道:“这说词,也敢拿来骗我。”一面说,一面狠狠甩鞭,抽得梁天衡满地乱滚。他鞭上用足力道,一鞭下去便能带起横飞的血肉。他不叠地运鞭,饶是梁天衡满地乱滚,也躲不过那劈头盖脸的鞭子,一开始还能挨着,但最后实在熬不住了,痛叫道:“是太子!太子要问!”
上官澜停了鞭,雪白的衣襟上头,尽是血沫飞溅的痕迹。他垂眸看着地上死狗一般的梁天衡,问:“太子要问什么?”
梁天衡便打着哆嗦,将太子如何疑心玉凤澈将玉矿所在告诉了上官澜,如何对玉凤澈施刑,玉凤澈又是如何答的,一一说明。
徐宏坤此时,正躲在暗处看着此处。见上官澜将梁天衡打得不成人形,便知道梁天衡断然没那个骨气一直挨,心中已道不好。不料,上官澜却忽然看了他一眼。徐宏坤一个激灵,仿佛一桶冰水兜头泼下,冻得他肌骨生寒。那一眼,叫他心神震恐。上官澜都知道,上官澜知道他在此处!
上官澜听罢梁天衡所言,漫不经心地瞧了暗处的徐宏坤一眼,扔下马鞭,冷笑道:“他也就这点肚量!”话毕,拂袖便走。
他想见凤澈,他要见凤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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