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柒.眉山
上官澜了结公子盟内务后,便写了份回报,将襄阳兵防图一事报备进宫,还稍稍提了提襄阳都督府和太子。
不多久,太子被禁足东宫,朝中掀起一阵血雨。与太子关系亲昵的纷纷撇清关系,来不及撇清关系的,少不得被削职剥官。襄阳都督府梁天衡被流放柳州,死于途中。
朝中掀起的这一场风浪,许久未停,直至宫中大办元宵宴,太子不能团圆,皇帝感怀,将太子提至殿前。太子在宴中跪伏认错,陈情剖白,这才得了皇帝宽恕,解了封禁之罚。
这般大的风浪,始终没有吹到小小湖。
冬至前一日,玉凤澈正想吃馄饨,便有人来请他去望湖楼吃馄饨。
想起上回端午节上官澜包粽子,这回的馄饨,也是他亲自动手?
果然是他亲自动手。
穿惯了白衣的上官澜,这回穿着的,竟是一身浅蓝团锦的窄袖长袄。腰系青玉扣一寸半宽的黑缎腰带,斜襟上两寸阔的湖蓝缎边上,宝蓝的线绣着云海纹路。袖口给他卷到了手肘,看不出有什么花样儿。长发梳得一丝不茍,还罩了银冠。平日看他出尘风流,这回看,颇有几分凌厉贵气。玉凤澈瞧得稀奇,笑问:“今儿这是出了什么事儿,穿了这么一身?”
上官澜擡眼,看着玉凤澈笑了一笑,“卉儿和傅兄成亲,要去恭贺,总不能穿白的。”
玉凤澈一笑,到长几之前的蒲团上盘膝坐稳,“原来你还计较俗礼,我还当,你从不将这些放在心上。”再瞧面前的馄饨,个个形状精巧,令人钦佩。
“我不放在心上,但旁人看在眼里。”上官澜头也不擡,他手脚利落,一句话功夫,包上了两个馄饨。
“这馄饨,什么馅儿的?”玉凤澈瞧着馄饨,“包馄饨,也是你师父教的?”
上官澜回道:“蘑菇荠菜肉馅儿。你可喜欢?”他放下最后一个馄饨,皮儿馅儿一点儿不剩,“师娘教的。”
“肉馅儿?圆心大师怎么办?”
“他的是另调的,早包好送去了。指不定大师都吃上了。”
说着话,已经有婢女将馄饨分装在食盒之中要分送到各处,只留了四十个在案上。
上官澜就着架在长几一侧的火炉煮水,问:“一人二十个,吃得完么?”
“如果好吃,三十个也不在话下。你端午包粽子,冬至包馄饨。那夏至的手擀面、中秋的月饼、腊八的粥、除夕的饺子、元宵的汤圆,也都会做吗?”
“会。有时候出门办事,便罢了。”
玉凤澈瞠目结舌,片刻后才蹦出一句:“你这样的男人,姑娘都比不得。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斩得奸贼劈得豺狼!”
上官澜也笑,“就当你夸我了。”
见馄饨熟了,上官澜给玉凤澈盛了一碗,“吃吃看。”
玉凤澈接来尝,味道鲜美口感爽滑,连汤底儿都是老鸡炖成的高汤。听上官澜问:“好吃么?”忙不叠点头,“嗯,比我师娘做得好!”
吃过了馄饨,上官澜收拾了东西,整饬了若干贺礼,预备往傅微介府上去。玉凤澈在旁边瞧着大大小小的仪箱,看上官澜对礼单,忽地瞧见他肩上沾了些面粉,伸手给他掸了掸。
上官澜转头来看,玉凤澈一笑,“该穿白的,沾了面也看不出。”
“谢凤澈提点。”上官澜眉眼一弯,笑意清润。
核查清了礼单,上官澜便跨马预备往国公府上去了,还不忘回头嘱咐一句,“我便不送你了。”
玉凤澈扬手,示意他不必管照。
傅微介心仪方卉一已久,只是方卉一心系上官澜,傅微介只得等她回心转意。一等七年,如今这两人修成正果,可了了京城中不少人的一桩心事。
傅微介一身大红团锦的喜袍,镶玉金冠两边各垂下一串红穗。欠休整的髭须也被剃了个干净,这么一打扮,倒有几分俊朗。还差几盏茶功夫就该去接新娘子了。饶是沙场征战出生入死的一条好汉,到了这时候也坐立难安。听说上官澜来了,赶紧跳起来迎出去。
见到上官澜一身浅蓝,很不适应,“今儿怎么穿了这一身?”
“毕竟是你大喜,总不能穿一身白的给你添晦气。”
“难为你肯换衣裳。好看好看。”
才说了两句话,喜婆就拿了大红扎花来给傅微介系上,道:“成了成了,还说什么话,再不去接新娘子就误了拜堂的吉时啦!”
傅微介呀了一声,伸手抓住上官澜手就不放了,“上官啊,接新娘子我是头一回,怕得紧啊!你陪我一道,给我壮胆。”
瞧着面前在战场上骁勇善战的一条好汉,此时缩着一张脸说“怕”,上官澜好笑,“这有什么好怕的,难不成新娘子能比千军万马可怕?”
傅微介老脸一红,死拽着上官澜不放,“不成不成,你得跟我一道去。”
喜婆拿了一朵大红绢花儿来给上官澜戴在衣襟上,道:“这位公子就跟着一道去吧,我看啊,公子您不去,这位姑爷迈不出大门啊!”同上官澜傅微介相熟的听见了,都哈哈大笑,纷纷出言相劝。
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就出了镇国公府,傅微介一马当先,后头跟着上官澜,再后头便是吹吹打打的仪仗花轿擡礼了。
接到了新娘子,一干繁杂礼仪自不必多说。傅微介小心翼翼总算没折腾出什么大事儿,等新娘新郎坐在喜床上由喜婆撒帐的时候,傅微介额角都见汗了。好容易挨到礼成,傅微介又赶到外头同宾客喝酒谢礼。
傅微介喝到后来,人就糊涂了,拉着上官澜说:“上官啊,我打小就喜欢卉儿,皇上赐婚那会儿,我可高兴了。偏偏你丫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了。你小子,不厚道,不厚道……”
上官澜捏着酒杯,拍着傅微介的肩膀笑道:“我待卉儿,只是挚友。傅兄,卉儿那么聪明的人,自然知道你才是她的归宿。只是,你一直不提亲,她总不能逼你提亲不是?”可惜,这番话,傅微介已经听不见了,他醉了。
数九天儿日子难挨,玉凤澈也懒散下来,整日挨到辰时过半才起身,捂着手炉用饭看雪看看梅花,再过一阵,吃个饭,便又要睡下了。这一日,正捂着手炉坐在支开半扇的窗前看书,小小湖的门却被推开了。由窗子看出去,上官澜穿着斗篷戴着风帽,正站在门边笑着招手,示意他出去。
玉凤澈披了大氅,踏着两寸来深的积雪走到他身侧,问:“雪还没停呢,怎么出门也不打伞?”
上官澜掸了掸肩上落的雪,拉住玉凤澈的手,笑道:“眉山上的梅花开了,清月湖上的冰也够厚了,咱们去眉山上看花吧。”
玉凤澈苦笑,“去是可以去,好歹——”话还没说完,上官澜不由分说拽了他就走,“我就知道你肯,去年就开得极好,也不知今年如何!”
玉凤澈无奈,把“好歹等雪停了”半句生生吞下。
两人携手一前一后走在清月湖面厚厚的冰层上,玉凤澈见上官澜脚步沉稳,但自己却因冰面滑溜无处着力一步一滑,全靠他一手拉拽。时间一长,便有些不耐烦,“这清月湖,用轻功滑过便是,何苦这么走?”说话的功夫,又滑了两三回。
上官澜笑道:“踏雪寻梅,若是用轻功,便没那份清闲的意思了。”见玉凤澈实在辛苦,伸手将他揽到身侧,扶住他腰身叫他走得稳当些。
玉凤澈秀眉微蹙,瞥了上官澜扶在腰侧的手,终究没说什么,“这冰面无处着力,你怎么走得这么稳当?”
上官澜道:“在冰面上行走,要诀便是下脚时稍稍收力,越是用力越是容易滑倒。”
玉凤澈嗯了一声,由上官澜扶着试着走了几回,果然稳当了许多。上官澜见玉凤澈能稳当了,便不再搀扶,背着手继续往前,又道:“塞外极北到了这时节,滴水成冰,河上结冰厚有三尺,可以在冰上滑行玩耍。有戏名冰嬉,脚上穿一双特质的鞋,仅有三寸余长,三分宽的一道铁片儿与冰面接触,滑行起来身姿轻盈迅捷。可惜,这地方冰面还是稍薄了些,怕是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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