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现在觉得,看错人了么?”
玉简在黑暗之中摇了摇头,道:“没有。”
“那么,情况有多糟糕?”
“现在距离天亮还早,四下又很安静。听我说个故事如何?”玉简在铺盖之间伸了一个懒腰,“六年前,前大理王薨,小王爷年仅十二,未能掌管大局。好在先王思虑周全布置稳妥,不曾叫南疆出了乱子。然而南掌还是乘虚而入了。先王麾下的十三位将领在一夜之间被刺杀替换,挟持小王爷。”说到这里,玉简便不再多说,上官澜知道这么多,也已经足够。
“原来如此。”
玉简续道:“我一年前才察觉此事,至于小王爷,他也已被杀死替换。”
上官澜道:“前辈高义,上官敬仰。”
玉简擡眼瞧上官澜幽黑的瞳子,隐忍肃穆风潮暗涌都深藏眼底,玉简终于轻笑出声:“能请得动上官盟主。也是玉某之幸。”
上官澜嘴唇动了动,将几乎溢出唇角的一声叹息咽下,“你不该来。”
玉简笑道:“盟主说这话,已经太晚了。”
上官澜阖眼,许久才再次睁开,此时外头光影已成,“天亮了……”话音未落,他已起身穿戴,穿戴齐整后又将被褥叠好。
玉简见他打点妥当,才起身。二人一道出了小屋同其他船工一道打水洗漱吃饭。他二人谨慎细致处处提防,走了三日,没出半分乱子。
玉凤澈倚靠在床榻侧栏上,鞋袜未脱,左腿曲起直立,右腿盘起,出鞘长剑倚在怀中。剑锋锐光,于幽微夜色中闪烁。他低眉垂首,额前碎发遮掩之下,看不清是醒是睡。
玉凤澈豁然擡头,双眸之中寒光比剑光更甚。他携剑而出的身影迅疾轻快,仿佛与长夜融为一体,唯有手中的长剑,映着幽然月光,洒下白惨惨的杀机。
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轻,一次比一次稳。杀机也一次比一次重。这,是第七次。距离京城,不足三十里。他们有理由拼命,但他没有。
玉凤澈脸上没有半点杀机笼罩的狰狞,只是一片凛然,双眸透亮犹如寒星。这里已经没有他要保护的人了,但他出剑的手更快更稳,仿佛他若不够快不够稳,便会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但又十分要紧的东西,从他指隙溜走。
细微的破空声再度切来。玉凤澈想也不想,身形拔高六尺,一招刺出十一夺剑花,剑花绽处有更盛大的血花蓬然爆开。身子一旋,一剑送出,剑身在一人头上用力一按,直按得那人颅骨尽碎血浆四迸。他借着那一按之力,身形拔高丈余。左手长不盈尺的匕首送出,在那当先射到的小箭之上平平一拍,电光火石之间,剩余六枚小箭先后射到。
玉凤澈身在半空,仅凭腰臂腿力旋身躲避,再以匕首长剑借力改变那小箭来势。便纵无法阻截,但使之偏离原先的方向,却是绰绰有余。不过一息,七枚小箭已擦着玉凤澈身子射过,或穿入门楣或钉入泥土,无一射入房中。
玉凤澈身姿翩然如鸿悄无声息地落在院中,低垂眉眼看着手中匕首,接箭时,恍惚觉得箭上力道不如以前强横,是错觉么?
长剑回鞘,匕首纳袖。玉凤澈擡眼望向三百步外的那一栋高楼,眸色沉沉,似有所思。
或许,是那栋楼,太远了吧……玉凤澈按下心中的一丝不安,拂袖回房,明日,便可尘埃落定……玉凤澈暗叹一声,长舒了一口气。
秘衙众人自房中抢出时,玉凤澈几乎已经将人尽数击倒。所以他拂袖回房时,院中局势虽乱,但却已在秘衙控制之下。
来人尽数伏诛。洛峥同言倾一道差人清理尸身打扫院落。
言倾眼风瞟了一旁紧闭的门窗,道:“玉公子最近,不大一样了。”
“出手狠辣迅捷轻稳,鬼手传人经此一事怕是要扬名天下。”洛峥叹了口气,他说的话非常中肯,但却带着一股子惋惜。
言倾白了他一眼,“方才他阻截七星箭的身法你也看到了,当世,能有此身法的,寥寥。扬名天下名至实归。谁问你这个?你不觉得他最近脾性沉敛许多么,戾气也有点重……”
洛峥长眉微微一拢,旋即又舒开,“放心,有上官在,不打紧的。”
言倾默然,不再搭话。
一场风雨,造化之中,旋即寂然。自然也惊不了寅阳城外沧江的汤汤流水。
寅阳城,沧江渡,冥冥夜色之间大小船只的轮廓模糊成一片。
上官澜虽在被褥之间躺着,呼吸匀长,但是玉简知道他定然还未入睡。于是轻声问道:“最近,你可曾收到了阿澈那边的消息?”
“没有。若有消息往来,难免惊动旁人。不过算算日子,也该入京了。”
玉简默然良久,又问:“只有你我二人不知?”
“是。”
玉简叹了口气,觉得好笑,也许,这世上最挂念阿澈安危的,就是他二人,但是此时,独独不知道玉凤澈消息的,也是他二人。
“你我二人一直安安稳稳地走到了如今,那阿澈那边,不太平?”玉简又问。
“明知故问。”
玉简苦笑。
上官澜擡手揉了揉眉心,他已经接连四五日不曾安眠,日日的警觉虽然叫他有些无奈,却没有丝毫疲态,仍旧仔仔细细梳理着自己所知的一切,估量着今后事态发展。突然想起一件事来,眉头微微蹙起,开口道:“当初阿澈夺公子令入公子盟时,你,已然预料到了如今的事态了,是吗?”
玉简伸手枕在脑后,笑得惬意,“唉,谁叫你们不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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