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伍.夏至
初夏时节清爽,日子好挨,玉凤澈终于得了圣上召见。觐见领旨、得赐开府,开府之后,照例,设宴三天。
江荃将一副黄铜算盘打得噼啪作响,立账开本,摆算设宴三天的出项。
“立府圣上赐金百两,折白银一千六百两。三日流水席,爵爷才在京城立足,封一等爵,从四品,席面格制不能太高,按八百钱算,一日四十桌,三日一百二十桌,折白银九十六两,府上人手不够,得现雇……”
玉凤澈站在江荃书房中听他说道花销,不过片刻,数百两白银就见了底,他听得头大如斗,趁着江荃喝水的功夫,道:“江先生,简薄些也无妨。”
江荃擡眼瞥他,道:“已经是按简薄的算了,这些花销难免的,府里除了朝廷给的年俸,再没进项,若不精打细算,爵爷怕是只能靠盟主贴补过活了。”
玉凤澈臊得面红耳赤,支吾了一阵,问:“那我……找个差事?”
江荃一乐,笑道:“姑且还能过活,不必爵爷亲自做差使。”话毕,又垂首打起算盘。
玉凤澈彳亍一阵,礼道:“那……府上账目的事情,就劳动先生费心,我……先去了?”见江荃不答,玉凤澈试探着收礼,走了。出了账房,玉凤澈长出一口气,就不该听上官澜的话来听江荃开账。
宅有三进,带个花园,园中起了个小花阁,巴掌大的地方,但胜在清幽,上官澜进府之后,绕了一圈儿,尤爱此处,多数时候,都在此处落脚。
玉凤澈进了阁子,就瞧见上官澜歪在窗下矮榻上翻书,形容惫懒,又瞧见他正泡着茶,瞧不出好赖来,但想起方才,江先生盏里都没有茶,又平白计较起来,可都是真金白银啊……
上官澜顺着玉凤澈眸光,瞧见自个儿盏子里的茶,旋即猜到他正寻思什么,扑哧一乐,扯着他袖子将人带到身侧来坐下,“放心,不支你府上的银子,茶叶是我从盟里带来的。看江先生算账有半个时辰没有,就会计较了?”
玉凤澈被戳破心思,羞得耳垂通红,轻声道:“江先生没有茶。”
上官澜一听,又乐,“他不好这个,他好的东西,你可养不起。”
玉凤澈闷闷地嗯了一声,又道:“开个府,就有这么大的花销,你公子盟那么些人,花销得多少啊……进京那会儿,还说被封了好些产业,没了进项,你怎么办?”
通红的耳垂,叫透进来的日光一照,透红得像一枚石榴籽。上官澜将这一枚精巧的石榴籽含进唇间,以齿轻啮,含混道:“无妨,不至于坐吃山空,再等等。”
玉凤澈抵住他腰腹不叫他更近,“你别闹。”
上官澜欺身上来,软磨硬泡,“只闹一小会儿……”
于是闹到后半夜……
设宴三天,府里上下忙成一团,宴上来客,多半是冲着公子盟来的,携来的礼,不算贵重,但也不简薄,这一来一往,能平了开宴销出去的空,江荃老怀安慰。
上官澜虽以玉凤澈家眷自居,但他一向躲懒,闭门不出,只在每日宴散后,瞧一眼宾客名册。
设宴第二天,晚间散了宴,玉凤澈收拾齐整回房,上官澜正散着半湿的发,盘膝坐在软塌上翻宾客名单,听见门响,头也不擡,只道:“这都第二天了,二狗子和三羊子怎么还不来?”
玉凤澈一怔,“二狗子?三羊子?”
上官澜一思忖,恍然道:“你们没见过,他俩是卉儿的弟弟,方相之子。方嵩二,方央三。”
“二狗子,三羊子,你可真会起名儿。”玉凤澈一乐,笑了一阵,又凝起眉来,“你这么说,倒是有些不对,方大小姐昨日一早便来赴宴了,还带了不轻的礼,说是连着方相的礼一道来了。他俩,怎么没跟着?”
上官澜思忖了一阵,忽地笑了,“这俩小子,怕是有愧于我,他们若来,礼肯定不敢轻。”
玉凤澈凝眉,没寻思明白,“有愧于你?怎么说?”
“这些事情,你不知道也无妨。今日看着比昨日还热闹,辛苦你,早些睡吧。”
翌日中午,三日宴仅剩最后一席,方家兄弟俩才到,送了一对金瓶一对玉瓶,来了也不入宴,只说要见上官澜。
花阁小,又坐进二人之后便有些拥挤。二狗子和三羊子坐了一阵,面前茶都温了,三羊子才道:“上官,你把你那张戏券还我吧。”
话音未落,就挨了二狗子一肘,“让你说这个?”
三羊子不服,转头瞪他,“我就是这事儿,那个事儿是你的!”
上官澜伸指,在桌面上叩了一叩,“你俩,特意来见我,就为了一张戏券?”
方嵩二袖起手来,扭头不看上官澜,只盯着旁边一盆兰花,道:“圣上有意给你指婚,你也知道,物色的人选,是户部侍郎家的小丫头。户部,与太子亲近些,选她,是有意令你为太子牵制。太子亦有此心,但怕你不肯就范,便使法子禁了你的产业……我,借三弟之手,送了你戏券,到时,太子,那丫头,都会去,好看你的意思。”
方央三擡头觑了上官澜一眼,见他喜怒不形于色,也只得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此事,我知道一些,我觉得,于你,没……没什么坏处,就……应下了,横竖,也是,帮二哥,一个……小忙。”他越说越心虚,最后几字,声如蚊蚋。
上官澜听罢,倒也不甚意外,只笑了一笑,问:“那如今呢?”
方嵩二道:“如今,就,没有指婚的事儿了,太子虽不忿,但也只是不忿,圣上都发了话,他也不敢如何,公子盟下的产业,这几日,便要解封了的。”
方央三道:“上官,我……并非,有意欺瞒。”
“我知道,你俩都有苦处。我如此行事,想必也给你二人添了些麻烦。我自然也不至于因为此事,与你二人疏远。”上官澜起身,自一本书册里翻出戏券,递还三羊子,又道:“一会儿去前院吃个饭再走,省得阿澈多心。宴上有一道莼菜炖鱼片,还不错。”
三羊子收了戏券,道了声谢,与二狗子一道出了花阁,往前院赴宴去了。
下午,府上摆了三日的流水宴终于散了,玉凤澈不等前院收拾妥当,便往后院小花阁子躲懒。他攒着盏茶,瞧一阵盏中翻红的茶汤,又瞧一眼上官澜,眼风如此飘了好几遍,才开口道:“上官,方家兄弟俩来找你,到底与你说了什么?”
上官澜擡眼瞧凤澈,见他咬着盏沿儿,倾身探询,眼中藏着几分好奇与雀跃,活泼得紧,不由好笑,“他们没同你说?”
玉凤澈道:“我没问他们。”
上官澜思忖一阵,搁下手中卷籍,将回京前后,皇帝有意赐婚、太子布局试探,与方家兄弟与太子配合诓他入局的一应事情,说与玉凤澈听。
玉凤澈听罢,咬唇儿思忖一阵,道:“那一日,你大张旗鼓来四方馆找我,便是为了破局?”
“只是为了破局?”上官澜挑眉,探身,轻声道:“你要这么不近人情,我可要伤心了,阿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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