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柒.齐舟
汉地土地广袤,仅南疆一省之地,能抵一个南掌。数十年前,汉地内乱,南掌曾试图说服南十六国集结兵力合谋北伐,奈何南十六国国主胆小如鼠,不敢开罪汉主,只得作罢。
但如今,不一样了。
南疆看似不曾易主,但其经年积累的财富,会慢慢流向南掌,南掌便能逐渐壮大,或许数十年内,便能吞并南十六国,将领土扩大三倍,到时,攻下南疆,易如反掌。
但,有一个前提——齐舟的身份,绝对不能败露。否则,不仅多年筹谋功亏一篑,甚至南掌会因此引来灭国之祸。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直至今日,得领云南省巡抚与都督职,得赐服表印鉴。
似乎功成,又似乎功败垂成。
齐舟垂首瞧着面前水缸里的游鱼,手指粗细,一寸来长,身披红鳞,这缸对它来说,已经足够大,它在里头曳尾嬉戏,忽起忽沉,缸底有什么东西忽地一动,那游鱼便失了踪迹。齐舟在缸底泛起的泥沙彻底搅浑水色之前瞧清了,那鱼,叫鼈吃了。这缸底有鼈,只是他从未察觉。齐舟陡得惊出了一身冷汗。
“齐巡抚、齐都督~”
听得这一声,齐舟一怔,旋即想起来人,是随军入南疆授旨的兵部职方司主事方嵩二,慌忙来迎,“方主事。”
方嵩二不等人拜下便将人扶起,笑道:“齐巡抚领云南省巡抚与都督职,论品阶,在方某之上,又比方某年长,方某岂敢受礼?”
齐舟回道:“方主事身负皇命,齐某纵不拜主事,也该拜皇命。”
“齐巡抚,太讲规矩,反而无趣。”方嵩二负手,沿着游廊缓行,身上挂的甲胄,总磕碰出细微脆响,“齐巡抚领职五日,便叫平南军归营,百姓归田,可见齐巡抚深得民心,治下有方。南疆、圣上,应记巡抚此功。”
“方主事客气,在其位,谋其政,齐某分内之事,岂敢论功言劳。”话到此处,齐舟一惊,“方主事,这便要回京?禁军未至大理,便要回京?”
“来时,禁军行军缓慢,但南疆局势却刻不容缓,因此,方某轻军从简,速行而来传旨于齐巡抚,如今大军归营,百姓归田,南疆局势初定,方某自然要回京复命。”方嵩二袖手瞧齐舟,又道:“只是,旧大理王出逃,尚未缉拿归案,以齐巡抚治下的手段,想必拿他不难。方某,便在京城,等巡抚的好消息。”
齐舟心下悚然,已然知晓眼下境况。纵使他来历清白,但仍不足以叫大奕朝廷信任,只要他在此一日,朝廷便会盯紧了他的动向,半时半刻也不会松懈,但凡他有异动……思量至此,齐舟不禁冷汗浸脊,他忍下战栗,垂腰礼道:“承蒙厚望,齐某,定不辱命。”
方嵩二俯身将齐舟扶起,“齐巡抚,南疆,就交给你了。对了,关于出逃的旧大理王,你可知道些什么?”
齐舟起身擡首,眸光不期然撞进方嵩二眸中,只觉眼前这一双瞳子,清亮得怕人。他旋即收敛心神,垂首思忖,暗暗拿捏了自己的该说与不该说,这才开口,“他对我等先王旧臣,颇有些防备忌惮,因此,齐某对他不甚了解,只大概知道他随几个高手练武,有些天赋,颇得真传,想必也已是高手。他出逃时,携了亲信的几人,那几人,也是武学高手,只是在下不通武学,不知什么来路。”
方嵩二略略点头,分出余光去看自来时便在一旁静立的上官澜,见他神色如常,不由暗啧一声,继续试探道:“那,以齐巡抚对他的了解,他出逃南掌,会走什么路线?”
“这个……齐某确实不知。想必……会躲着边军所设拦卡吧。”
“唉……”方嵩二长长一叹,“可惜,倘使连你也不知,那可就真难寻他的下落了,若当真叫他入了南掌,后果不堪设想啊。齐巡抚,任重道远,万望自重。”
这便是说,若旧大理王当真逃进南掌,他齐舟便担全责,数十年努力,尽付东流!齐舟看似面色如常,心中已然翻江倒海。眼下,他已骑虎难下,大奕朝廷未必不知他的身份,但仍将权柄送入他手,这,这是要,以这权柄为牢,束他手脚!思量至此,齐舟万念俱灰,忍下喟然一叹,缓声应道:“是,齐某定不负朝廷重托。”
“哎呀,齐巡抚何必如此。又不是非让齐巡抚亲自抓人,只不过齐巡抚身在南疆已久,消息便利灵通,巡抚多多留心便是。抓旧大理王,自有旁人。”
“是……在下,明白了。”齐舟又垂腰一礼,嗓音中已不自意带上了几分疲惫。
“巡抚是个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就是容易。”方嵩二高高兴兴将齐舟扶起,笑道:“齐巡抚才上任,南疆又百废待兴,我等再多耽,难免耽搁巡抚行事。我等明日便起行回京。待南疆格局定下,京城还有赐下,到那时,才是齐巡抚的好日子来了。”
“多谢方主事。”齐舟冲方嵩二垂腰一礼,又转身向北,叩首拜道:“微臣齐舟,叩谢圣恩。”
待齐舟收礼,方嵩二冲他摆了摆手,道:“到时,齐巡抚不必来送了。”话毕,转身出了院落,带着亲兵,顺着抄手游廊走了。
齐舟目送那恣意飞扬的青年主事离去,脊背慢慢垮塌下来。
方嵩二昂首阔步转过抄手回廊,临近他居住的小院,四下来人渐少,更有此行带来的“禁军”把手,这才松了口气,略松脊背。也正在此时,身后传来一声轻笑。方嵩二回首,瞪了正在发笑的上官澜一眼,“你笑什么?真当我轻松?”
上官澜敛了笑,道:“敲山震虎,你非把山敲塌了才罢,眼下反倒来说不易了,谁信呐?”
方嵩二笑骂:“没良心的,我把山敲塌咯,还不是为了便宜你行事,你当我回了京,便无需后顾了吗?这中间,还得翻多少口舌,你也不体谅我。”
上官澜行至方嵩二身侧,轻拍了拍他肩膀,“岂敢岂敢,我心里还是体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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