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又一阵沉寂,莫仓与江荃对视一眼,皆已明了上官澜话中深意。公子盟,这,便算要散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他们早知会有这一天,倒不至于预料之外,只是这一日忽然到了,便没来由的,有些怅然。
“那……”江荃定定神,又问:“那,太子那边怎么办?”
上官澜反问:“太子监国之后,可有什么动作?”
江荃回道:“动作,其实也没有。毕竟现在太乱,他还有用得着咱们的地方,暂时没有发难。只是……咱们,得做准备吧?”
“是要准备。”上官澜饮了半盏温冷的茶,这茶冷了,便有些涩,他蹙眉搁下茶盏,续道:“也不急在这一时,容我想想。”
江荃犹豫了一阵,才道:“此事,当然是徐徐图之最好,只是,前日,太子收着了你回京的消息,特意派人传信,召你入宫……”
一直从旁听着,不出一言的玉凤澈忽道:“不能奉召。”这几次干脆得近乎狠厉,上官澜一怔,不由偏头看了玉凤澈一眼,见他神色不怿,隐有怒意,便转向江荃道:“入宫的事,稍等一等,容我想想。先往云南送信。”
江荃点头,道:“好,我这便去给无妄写信了。”
莫仓跟着起身,给上官澜诊了诊,思忖一阵,道:“盟主,过几日大概要换方子,到时,还是回盟里方便些。”
“好,知道了。”
莫仓略一点头,“那我便回盟里了。”
“莫先生。”
莫仓驻足转头。
上官澜道:“还是该回家看看的。”
莫仓默然不应,片刻后方才回身走了。
上官澜侧头瞧玉凤澈,伸手过去要捞他的手来牵着,“阿澈,怎么了?”
玉凤澈起身,默不作声地避开上官澜伸来的手,道:“没什么事,你先歇吧。”话音未落,人已经踏出了门槛儿。
厅内登时只剩了上官澜一人,他在原处坐着,思绪不停,云南、月氏、太子,其实他都有准备,只是没有料到这些事情,会一齐招呼上来,虽不至于猝不及防,但时间上确实紧巴了许多。他手指无意识地在椅子扶手上一下一下地敲,一面捋着眼下情况,等捋得七七八八,这才起身,出厅,往后院小花阁子去。
上官澜才在小花阁子里落座不多时,便有人给他送了镇过的瓜果来,那瓜果想必才从井中捞起来,带着一层凉意聚起的细密水株。
上官澜问来送瓜果的人,“爵爷呢?”
这人搁下果盘,垂手答道:“爵爷才出府,没说去了何处。”
“出了府……”上官澜喃喃,见来人仍旧垂手而立,便道,“你去吧。”
待来人走了,上官澜吃了几个果子,才起身寻得笔墨纸砚,一面磨墨、提笔,写信。每一封信都只短短几行,但他写了许多封。直写到天色擦黑才搁笔,每封信,只薄薄一层,他写出的,摞起来,足有两寸。他带着那些信,交予了江荃。
江荃规规矩矩接了信,也不说是什么,只叹了一声,道:“明日便送。”
上官澜见江荃情绪骤然低落,本想调笑两句,话到嘴边,还是咽下了,只低低嗯了一声。
玉凤澈出府,至晚方归。那时,上官澜已沐浴,散着湿发换了身绸纱的衫子,正开着小花阁子的四面窗,支着上半身,趴在窗柩上,借着清朗的月光,瞧院角小塘子里的浮水莲。玉凤澈行至他身侧,从他头顶拎起一绺湿法,道:“头发没干透呢,这么吹风不好。”
上官澜侧首看玉凤澈,赖皮,“天还热,不要紧的,吹一吹干得快。你去了哪里,吃饭了吗?”
玉凤澈勾着手中的湿发,凝眉思忖片刻,不答反问:“你打算怎么办?”自觉这句没头没尾,怕他不好答,又补了一句,“太子召见。”手中发跟着这几字落下,垂到上官澜肩头。
上官澜瞧着花,笑了一笑,缓声道:“其实,该见一见的。”
玉凤澈笑了一声,这笑声被压在喉间,听着反不像笑,像从胸腔里哼出来的一声嘲讽,“你果然要见他。”这几字,自玉凤澈喉中吐出,他嗓音压得极低、又极沉,带着一股子了然……和破釜沉舟的决然。
上官澜一怔,擡眼看玉凤澈,被他眉宇间的怒意惊住,“你……”
“你总是这样,武断专行。无论什么事,只想自己扛。”玉凤澈背着月光,居高临下地将上官澜罩进自己的阴影里,这一字一句,在他齿间狠狠地、翻来覆去地磨了许久、许多遍,至今才和着一股子磨牙吮血的狠厉和愤恨一道吐出,“从襄阳寅阳,到云南,到现在,一直这样。”
玉凤澈垂眸瞧上官澜,见他瞳子清透,像盛了一泓月光,忍不住勾唇一笑,笑得又低又沉,笑里的嘲讽,带着根根直立的倒刺罩住两人,玉凤澈盯住上官澜的瞳子,道:“废了你,带回岭南,也比你自己这么糟践强。”这双清透的眸子终于有了一丝震动,玉凤澈又笑了一声,听着,比之前添了几毫惬意。
上官澜定定地回望玉凤澈,静了好一阵之后,笑了,他带着晴朗又潇洒的笑意起身,将上半身探出窗外,张口在玉凤澈嘴角轻咬了一下,“你为这些生气,多久了?从云南气到京城,怎么不早与我说?”
玉凤澈衔住上官澜近在咫尺的唇,将他的唇舌卷进唇齿间啮咬,克制着心底蠢蠢欲动的暴躁,和恨不得将齿间唇舌嚼碎了的冲动。玉凤澈缓舒郁气,微热的气息从二人相贴的唇瓣间隙逸出,“上官澜,我其实没那么好糊弄。”
第九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