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吃着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待上官澜停箸着茶漱口,玉凤澈觑着他神色,缓声道:“洛娘回京了,正在路上。”
上官澜并不意外,只凝眉思忖,问:“几时接的消息?”
玉凤澈收拾桌上碗碟,答:“昨日接的叶无枚的消息,说已在江南,照寻常车马的速度来算,约莫五六日上,便抵京了。”
上官澜笑叹道:“怕是用不了五六日啊……照裳儿的性子,她路上若是听着了什么,怕是要快马加鞭赶回来拿我拷问。”
“这怎么成?”玉凤澈听罢,停下手中动作,拿一双琉璃似的眸子盯住上官澜。
上官澜被盯得好笑,改口道:“玩笑话,不要当真,裳儿还是讲理的。”
三日后,望湖楼外马嘶未停,便有鞭声破空而来,“噼啪”一声便将望湖楼大门打得四分五裂,洛裳发髻散乱,带着仆仆风尘掠入望湖楼内,“上官澜!你出来!”她一面呼喝,一面扬鞭,将窗下搁的长案与软榻抽作两截。
上官澜自内室转出,玉凤澈紧随其后,二人见洛裳情态狼狈,一时怔住。
“裳儿,你……”
洛裳见了上官澜,欺身上前抓紧了他衣襟,“他们说,他们说傅微尘死了。你说,他们是不是骗我?是不是!”
上官澜垂眼看着洛裳死死扣着自个儿衣襟的双手,正微微发颤。擡眼,洛裳眸中含泪,眼神近乎乞求。他终究只是伸手轻轻握住了洛裳双手,道:“裳儿,你还是不肯想起来么?”
“你骗我!你和他们一样骗我!”洛裳凄声哭叫,身形猝然退开,银鞭犹如长蛇直取上官澜胸腹。
玉凤澈大惊,赶紧上前抓着上官澜手臂把人往后拉。那一鞭擦着上官澜衣襟打过去,嘶啦一声扯破了他衣裳。再看洛裳,竟仍撤鞭来攻。
玉凤澈只得拔剑迎上。洛裳鞭法玄妙诡谲,丈把的鞭子在她手中犹为灵活,缠打抽绕极为巧妙。玉凤澈一手回护上官澜一手运剑与洛裳拆解。
也不知上官澜如何动作竟已逼近洛裳身前,一把捉住了她手腕拉紧,低声道:“裳儿,你想起来没有?”
洛裳陡然被制,发狠挣动,“你放手,放手!你骗我,你……”
玉凤澈趁隙绕到洛娘身后击昏了她。
上官澜扶着洛裳,垂眸瞧着她惨淡面色,叹道:“裳儿实在太苦了……”
玉凤澈伸手来扶住上官澜遥遥欲坠的身形,探询:“方才运功,可有不适?”
“无碍。”上官澜摆手,将洛裳轻轻推进玉凤澈怀里,“你送她进去。”
玉凤澈依言将洛裳抱进望湖楼内室,安置在软榻上。
负责护送的叶无枚此时才从树上翻下来,他怀中抱着苍鹰白眉,三两步赶进望湖楼,先将白眉放下,又去扶上官澜,“你怎么样?我真的拦不住洛娘。”
上官澜就地挨着蒲团缓缓坐下,胸口一阵一阵地发闷,难受得紧,他不自觉捏紧胸前衣物,用力喘息以平复胸前闷痛与凝滞感,无暇顾及叶无枚,只摆手示意无事,叫他下去歇息。
叶无枚本想说什么,但上官澜情状如此,玉爵爷又已从内室绕出来拿眼刀戳他,只得起身走了。
上官澜歇了两刻,方才缓和。
玉凤澈拧紧眉头的直至上官澜神色缓和,方才松动,“你身上余毒如此厉害,不用解药,当真不打紧吗?”
“我眼下这个情况,跟余毒关系不甚大,还是伤了经脉的缘故。”上官澜擡眼,对上玉凤澈沉凝眸光,一笑,柔声道:“真的不要紧,扶我起来,去看看裳儿。”
洛裳已醒了,正抱膝坐在榻上,许久不动。她周身狼狈,眸光黯淡,玉凤澈看在眼里,十分心疼,原来,几与上官澜并肩的女子,也是会为情所苦的……
上官澜缓步上前,俯身低声问:“裳儿,你想起来了,是不是?”
洛裳呆呆地擡头来看上官澜,忽而伸手抱紧了上官澜的腰身,将脸埋进他衣里,嚎啕大哭。上官澜轻轻拍着洛裳脑袋低声安慰:“会好的,会好的……”
洛裳哭了许久,仿佛将这几年攒下的泪一次全流尽了。
待洛裳哭累了,埋首在上官澜襟前抹了脸颊,才放开他,道:“我先回了。”此时天色擦黑。她浮在黯淡夜色中,看得人揪心。
玉凤澈与上官澜并肩立在望湖楼前目送,待那人影再看不见了,他才低声道:“洛娘她那么好,不该是这样……”
上官澜伸手握进落在他身侧的手,低声道:“阿澈,这些往事,你不要往自己身上揽。”
玉凤澈怔了片刻,方摇头道:“我没有。”
上官澜忍下一声喟叹,再不多言。
一秋凉到秋露寒,九月飞雪的塞外怕已是皑皑飞雪覆草黄。洛裳便是在此时,轻骑雪氅北去塞外。她说一梦五年,如今梦醒,想去看看傅微尘最后看见的风景,走走他以前走过的路。
京城北郊十里长亭,上官澜备薄酒桐琴。五指曲张,一叠阳关奏出。不见悲戚不见哀凉,唯有指下疏狂听得分明。
洛裳摇着马鞭踏着步子到他跟前,“能把阳关弹成这样的,除了你也没别人了。”
上官澜奏罢,轻轻按了琴弦止了颤颤余音,笑道:“寻常阳关调,如何能入裳儿的耳?”
“以为你去了都督府上呢。”洛裳负手甩着马鞭,瞧着上官澜收拾琴案,“难为那玉爵爷能放心你一人出来。”
上官澜收拾了琴负在背上,挨着石桌站住斟酒,“不过是来送送你,能有什么不放心的。你曾说不与我这酒鬼同饮,这杯酒,你饮是不饮?”
洛裳咯咯咯笑开,道:“这上好的桂花酒,不饮可惜。”说完,昂头饮尽。撂下盏子,“走了。”转身出亭上马。
上官澜扬声道:“此去月氏路途遥远,裳儿千万当心!”
洛裳扬鞭一震,噼啪一声脆响,扬声道:“放心吧,你姑奶奶我,岂是弱质女流?”话毕扬鞭策马绝尘而去。
上官澜目送那一骑绝尘,不由宽慰一笑。尚好,她还是他认得的那个潇洒落拓的裳儿。
收拾妥当了缓马回程,才到城门口,城门中一骑刺到近前。上官澜一怔,旋即笑道:“阿澈,怎么没去都督府上等?”
玉凤澈急道:“傅都督才领了出关圣旨,月氏犯边,洛娘此行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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