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拾壹.入营
暮色沉时,上官澜醒了,睁眼,一片沉黑入目,叫他生出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他在暗处静待一阵,适应眼前沉黑后,方起身蹬靴,披了外氅出帐。见营内正生火做饭,便蹲身,抓了把净雪擦手,而后蹩到林云渺帐前,他所在的副帐离林云渺主帐不过几步路,见帐前有亲兵把守,便拱手请人通报。门口站岗的亲兵直瞪他。
林云渺听见帐外动静,好笑,道:“进来吧。”
上官澜这才掀帘入帐,见林云渺果然在吃饭,于是在他下首落座,自护臂中撤出一把长不盈两寸的银刀,戳了块肉干来吃,待那肉干妥妥当当进了肚,方道:“打扰统领大人了。”
林云渺一乐,给他盛了碗汤,递上面饼,“你在军中无籍无名,便纵有战功赫赫,也算不到你头上,你图什么?”
上官澜接了饼,不答反问:“你不知道?”他带着一点笑意,咬了口饼,差点被磕掉半颗牙。他不信邪,又咬了一口,堪堪咬出个牙印,“这饼怎么回事?”
林云渺又一乐,“行军带的干粮,怕坏,都这样,得泡汤。”他一面说,一面取饼在手,掰成几瓣,泡进汤里,“我知道你想替旧部谋前程。除此之外呢?”
上官澜学着林云渺,掰饼,泡汤,“我一介草莽,身在红尘,所求,自不会免俗。”
林云渺凝眉打量上官澜,片刻后方道:“俗人求名求利求权势,这些,你还缺?”
上官澜以银刀取肉,冲林云渺眨了眨眼,唇角勾出一丝狡黠,“再猜?”
林云渺瞧上官澜一阵,见他拿银刀去戳汤碗里泡的饼,便起身寻了双筷子与他,“那就只剩如花美眷了。”
上官澜接了筷子,嗯了一声,“你看你这不是知道?”
林云渺听到此节,再一乐,“所以,你散了公子盟,以白身入军,不领籍领职,是为了寻隙退隐,和那人远遁江湖?”见上官澜点头,他不由好奇,到底是怎样的人物,能叫上官澜掷了名利权势,求一世安稳。
上官澜垂眸瞧着手上的筷子,觉得用料比寻常筷子软,“这筷子,拿枪杆儿削的?”
林云渺答:“是,难不成还给你寻象牙削筷子?”
上官澜乐了一阵,拿筷子挑泡软的饼吃,吃了几筷子,又问:“我随军操练,可有难处?”
这一问,问得林云渺一怔,随军操练?你来协领骑兵营,还非得自己当大头兵不成?何况以你的功力,还需操练?林云渺挑眉,摁下这一摊心思,思量一阵,发觉以上官澜的身份,随军操练确实不易,“现下营中操练多以练阵为主,须按营班排列听令循番。你不在军籍,不能编排入营无令番可循,随军操练有些难处。”
上官澜点头,兀自捞汤碗里的饼,待他吃尽饼喝尽汤,问:“现下营中,只练阵?”他一面说,一面挑了片肉干在筷尖儿,“将来对上北戎骑兵,以阵去迎,怕不能取胜。”
这一句,点活了林云渺的心思。骑兵营仅五千众,真对上北戎骑兵,要挣胜机,只能兵行诡道攻其不备,求一个快字。现下营内五千人,六成是公子盟旧部,四成是旧骁骑营,论机诡,还是公子盟旧部略胜一筹。到此时,林云渺才明了上官澜所图之大,他眉头挑了又压,问:“那盟主以为,这兵,该怎么练?”
上官澜笑道:“论与骑兵交战,自然是统领经验丰富,上官岂敢班门弄斧?”林云渺也说动了,饭也吃了,上官澜便不再多留,起身告辞。
约莫是没料到上官澜走得这样干脆,林云渺一怔,在上官澜掀帘出帐前,道:“你协领骑兵营,与我平级,入我的帐不必通报。”
上官澜回眸笑道:“多谢林统领提携。”
翌日,骑兵营撤重甲改轻甲,改大阵为六到十人不等便于冲锋突袭的小阵,平日练兵也不循番就令,只跑马练刀枪,免了上官澜随军不便之处。只半月,上官澜便与骑兵营上下打成一片,看得林云渺咬牙切齿,他一手规整起来的兵,活生生被上官澜带成疯狗野狼,他这个统领根本制不住!
算算时节,关内惊蛰将至。春雪细细的雪子里夹着瑟瑟的雨,下个不停,袖袍翻飞间便惹一身寒凉。
玉凤澈便在此时披了蓑衣戴了斗笠撑篙渡湖上了眉山。循着旧路拾级而上,以前来时总在隆冬,常有积雪,如今雪融,青石上苔痕厚重,有些湿滑。玉凤澈绕了几个弯儿,在梅林之间寻见了那一方墓碑。
玉凤澈学着上官澜的模样跪下叩了三回,摸出怀里藏的小酒壶将暖酒倾在墓前。他直挺挺地跪了一阵,想措辞想得脸都红了,终于开口道:“晚辈玉凤澈,替上官澜来与上官前辈拜别。”待他下山上了船,脸还隐隐有些发热。
今晨,他得诏,领北防军都尉职,随新封的左军督虞侯方嵩二统兵前往琳山关。三日后出发,玉凤澈领命之后,便烫了酒来代上官澜与他义父作别。
渡了清月湖,玉凤澈入望湖楼,四下转看,想着此去可有什么能给上官澜捎带的。但自江荃将此处的剑、酒搬空后,竟真寻不到什么值得给上官澜带去的东西了。玉凤澈藏半声喟叹,暗忖,不如捎着那酒葫芦,灌点儿花雕与他。
傅微介带着“京中调拨四军,计三十万人马北来,待大军调集齐整便要开战”的消息亲入骑兵营时,骑兵营统帅、协领均不在营中,只剩几位参将带着众兵练枪刀箭跑马,营中上下均已撤了重甲,马匹连铜鞍都撤了。不至于毫无气象,就是疯、野。
几位参将见了傅微介,下马来迎,将他引进主帐。傅微介在帐中坐了,问:“你们统帅和协领呢?”
几位参将互瞅了一阵,才上前回禀:“带着三百兄弟,打黄羊去了。”
傅微介一愣,嗓音一亮,“什么?!”
天儿过晌午,营里开火做饭前夕,林云渺上官澜带人回来了,这一回围猎跑得远,收获颇丰,黄羊、獭子、野兔都有,他们沉浸在喜悦里,丝毫没有察觉营中风雨欲来的压抑氛围。
林云渺道:“这一回,你虽比我多了四头黄羊,但我比你多了六只獭子,算我赢!”
上官澜回:“不要脸,多的两只獭子还是白眉抓的。”
“你上回还把白眉抓的狐貍拿来充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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