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图回:“今夜会有风雪,明早不会停。不如等风停雪霁之后,趁夜拔营。”
“也好。”上官澜点头,“本不该累前辈跑这一趟,倘若营中照料不当,前辈可与我、林统领提。”
琉图咧嘴一笑,“都照顾着,大人多虑了。”
是夜,风雪来袭,劲风抓着盐沙般的雪子扑上窗扇,击出细密脆响。翌日清晨,雪停,风却未定。
上官澜站在门前,由着朔风带起的雪子扑他满面。林云渺当他忧心耽误行程,便宽慰道:“等风停了加紧赶路便是,误不了事。”
“倒不是忧心,只是这风雪声势惊人,非中原能见。”
林云渺听见,生了一刻钟闷气。
四个时辰后,风定云散,待村中甲兵整装起行,新月在中天,冰冷雪子之上流光熠熠,凛冽清澈。
待月落时,黎明将至,琉图沉声道:“往前三里,就是小黄山梁,山梁底下,有草甸水泡。”
林云渺举臂做了个手势,骑兵营五千骑缓下马来,徐徐展开队形,半个时辰后,骑兵营将位于较低处的甸子围拢,三面布兵,一面临水。林云渺勒马,看清了草甸中的数十大帐,另有散了辔头的数百战马挨挨挤挤聚在一处。他心里稍稍盘算一番,压低了声音对上官澜道:“怕不止三百人,拿人不难,但怕防不住惊马。”
上官澜思忖片刻,才道:“持枪守阵。”
林云渺传令持枪守阵,又道:“持枪守阵防马不防人,人怎么办?”
“我带人下去,点三百骑。”
林云渺皱眉,沉声道:“七百,你别托大!”
“好。”上官澜振臂,令七百骑出列,随后打马,带人冲入草甸。七百名骑散成六人燕阵跟着上官澜冲杀。不闻马嘶人吼,唯有铁蹄沉沉惊破夜色。
解辔散养的战马匹受惊奔逃,一时马嘶不绝,惊乱不止,但大帐中竟毫无动静,上官澜心知有异,但箭在弦上,已无回转之地。
一匹惊马忽地人立而起长嘶不止,旋即倒地不起,被其余奔马活活踏死,肉肠内腑被践踏成一片血泥。
上官澜看得分明,正下方积雪草地上,五丈多阔的地界尽挖了稀稀疏疏大大小小的洞坑,马匹一踏进去便会折腿,他惊出一身冷汗。目眦欲裂,大吼:“停!停!地下有陷阱!”
勒马太狠,马唇两侧已勒出了一片血痕,听见身后马蹄声歇止,上官澜神思稍松,此时才发觉,喉头竟隐隐泛起腥甜。他们站定之后,草甸之中传过一阵尖利哨声,乱奔的马群听着哨声指引,列在帐前,不见半分方才狂态。
月氏骑兵提刀上马陈兵帐前,岿然气势逼到跟前!
“拔刀!下马!”
林云渺只见两边儿对阵却看不清横陈两军只见的陷马坑洞,隐隐听见上官澜令下,瞧见兵甲拔刀下马才陡然明白过来,一时又惊又怒,怒吼:“上官澜!上官澜你回来!上官澜!阵前听令!上官澜!你他妈不要命了吗?!”
跟随上官澜下马的兵众持刀在手神情肃然。静默,杀意如刀。两军之间陷马坑洞尚在,月氏骑兵亦不敢逾越雷池,人马一同肃然而立。
上官澜持剑在手,清明月色洒在剑身上,照得剑锋凛冽如鉴,他身形如鹤倏然掠过陷马坑洞,剑尖倏然一颤,挑下骑兵领头兵总的头颅。随他入阵的兵马士气大振,纷纷举刀越过陷马坑洞。
一场混战!
月氏骑兵在马上挥刀,力道巨大。骑兵营两人相互配合,一人砍马腿一人抵挡马上长刀,以二敌一,凶险但也并非毫无胜机。
上官澜身影在混战之中飘忽来去,每每掠过便带起一颗头颅。他才寻得一处落脚,正待借力,一匹奔马倏然奔到近前人立而起。高擡的两蹄正在额头上方。
情急之下,上官澜挽剑斜削,斩落奔马两蹄之后又劈其腹,腥热鲜血扑了他满头满面,叫他一时难挣双眼。恰是此刻,耳边倏然响起风声,噼啪一声,带了锐利尖头的长鞭兜头劈来,肩甲为长鞭带落,随之飞起一串血珠。上官澜猝不及防硬挨了一鞭,他目难视物,只得借力拔地而起,稍稍听辨方位,于乱军阵外落脚。
眼前血色尚未淡去,又一鞭跟到。上官澜躲过一鞭,尚有余力擡手拿衣袖拭了眼中污血。鞭手也知他趁乱偷袭未成,胜机渺茫,鞭花带起的风声愈见凛冽。
上官澜目能视物后才发觉这鞭法似曾相识,是梨华公主的鞭路。只是此人,比之当年梨华,更加纯熟精妙。与梨华交手,仅以指法便能将她制住,如今长剑在手,都有几分吃力。上官澜撤剑,身形飘出,同时将手中长剑掷出。
长剑呼啸,来势凶猛,鞭手挥鞭带开长剑,长剑贴着他身侧划过,直至此时,他才瞧见,有一根五寸来长的黑色木棍已到眼前……来不及了,原来他掷出的,不仅仅是剑。五寸来长的木棍刺透他的眼睛与颅骨。他喉中发出嗬嗬的声响,像哭像笑,最终,他跌落马背,为乱马踏碎。
破晓,天色将明,依稀晨光自云端洒落。云辉映照,人马尸身堆叠的草甸子中积血寸余。上官澜坐在斜坡上头,飘忽的眼风不知落在了何处。
林云渺草草清点了,轻伤五十六人,重伤三十七人,无人阵亡。清缴强弓三十张,利箭皮子若干。他见上官澜正在草坡上静坐,便上来知会道:“无人阵亡,有轻重伤。”
“嗯。”
林云渺蹲下身,侧目,瞧见上官澜肩伤,不禁皱眉,“本以为只是月氏骑兵精锐,没曾想,竟还藏着能伤了你的高手。之后,不好打啊。”
上官澜道:“幸好来了。”
林云渺喟然一叹,问:“之后怎么打?这才第一回,你都负伤。”
“下一次,不会了。”
听了这话,林云渺精神一震:“你有办法?”
“粗粗想了一个,但不知是否可行,得找琉前辈商量商量。”上官澜眯眼,唇角勾起一片凛然笑意。
得了这一句,林云渺心弦略松,此间天光稍明,此处视野开阔,遥遥可见青黛远山上雪线依稀。林云渺顺势在上官澜身侧坐下,极目远眺,风中血腥尚浓,但目力所及皆为清朗景致,他嘴角不禁挑起几分笑意,“你倒是会挑地方。”
上官澜想的法子,简单阴损。
只要被袭的消息不曾传出,四散的屯兵就不会设防。差人潜入月氏营中折弓断弦放火烧营。烧营时人马三面持枪守阵,莫说人,惊马都逃不掉。此法虽好,但万不能走漏消息,且求一个快字。这五千骑兵被练得,能在马背上挺直了腰杆打盹儿。
就在上官澜林云渺驰骋草原,清扫琳山关到琉集一带屯兵时,琳山关城外,一匹浊玉骢一段淡红锦踏破积雪直叩城门。风帽一揭,仆仆风尘也遮不住来人风姿卓然。
他眉宇间笑意灼灼,尽是雀跃,“北防军都尉玉凤澈先行叩问琳山关防军总司傅大人!”
城中掰着指头数上官澜归期的傅微介听得回报,惊得将一双虎目瞪得老大,“你再说一遍!”
“来人自称北防军都尉玉凤澈,先行叩问大人。”
傅微介扶额,“迎进来吧。”
千算万算,也没算到玉爵爷会提前到。他连上官澜在哪儿,是生是死都不知道……这,用围猎未归怕是糊弄不过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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