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拾玖.撄锋
疼,浑身疼,动一动手指都疼。这不是寻常的痛楚,是从四肢百骸,甚至骨头缝、脑中,一丝一缕渗出来的酸、麻、涩,仿佛他才被拆碎了装起来,根本使唤不动。但五感尚且能用,他现在被浸在一股药材的清苦味道里,有什么东西盖在他脸上,这东西上头有细且硬的绒毛,刺得他难受。
上官澜艰难地睁开了眼,湛蓝凛冽的天空透过眼前的黑影,落进他眼中。
“醒了?”脸上盖的东西被掀开,是一把干草药,认不出。他正躺在草药堆上,被一辆板车拉着。一张脸凑到跟前,这脸上带着一点笑意,幸灾乐祸的。
上官澜看见莫仓的瞬间,心情很复杂,不忿于被他暗算,埋怨他耽误自己北上参战,但又清楚他用心良苦,根本不该与他计较。
“莫先生……”上官澜张了口,但喉中焦渴生疼,这三字,根本没吐出来。
莫仓笑得见牙不见眼,道:“没给你下药,只是发了发你的积疲而已。”莫仓一面说一面拿出羊皮水囊送到上官澜唇边,示意他喝。
入口的根本不是水,而是药,温热,酸……酸得人脸直抽。但这药入口之后,激得人生津咽唾,硬是解了喉中焦渴,上官澜咽了几口药,待莫仓拿走羊皮水囊后方道:“多谢莫先生……”竟已能说出话来了。
莫仓被谢得一挑眉,一面收水囊一面道:“别说话,好容易攒的精神,再耗了。”
上官澜闭了嘴,只拿一双眼瞅莫仓,分毫不动。
莫仓本不想理他,但奈何他眼神攻势太凶,莫仓败退,只得将自己所知捋了捋一并告知:“你昏睡了六个时辰,正随北防军辎重营北上,距离榔头山不足百里。据说,玉爵爷他们被北戎骑兵围困在了榔头山北十里处。你率的那一支骑兵,在前头,也就二十里路,不远。”话到此处,莫仓见上官澜正在微微挣扎,试图起身,赶紧伸手把人摁住,“别动,再躺一个时辰,误不了事。闭眼。”说罢,又抓了一把干草药盖在了上官澜脸上。
上官澜被盖得没了脾气,只得硬挺挺躺着,不多时,又睡过去了,一个时辰后,被饭香醒了。上官澜睁眼,看见莫仓正将一碗面饼汤搁在他鼻前,汤里不知道放了什么,香得人食指大动。
正扎营休息,板车也停了,莫仓站在板车边上,端着汤往前伸着凑到上官澜跟前,见人醒了才将碗收回到跟前,“坐起来。”
上官澜略一迟疑,片刻后才试着动了动,才发觉周身酸疼已散了不少,确实能动,这才缓缓起身,擡手捧过汤碗来。骨头缝里的酸疼还有后劲儿,双手哆嗦得厉害,带得汤碗也跟着哆嗦,碗沿在牙上磕出好几声脆响。上官澜喝完汤,直接拿手指将碗底的泡得酥烂的面饼和肉粒儿扒拉进嘴,一并嚼了。
莫仓从旁见了,将手中捏的一双新削的短筷拗断扔下,拽了块粗布出来,接了上官澜递回的空碗,将粗布塞给他揩手,“再歇一阵,再喝一回药,天黑之前,别想离辎重营。”
上官澜揩着手,察觉自己五指僵硬,臂上酸疼,已攥不起拳,不由皱眉,“天黑就交上手了。”
莫仓道:“不误事。”平和,却笃定。
上官澜喉结上下滚动几遭,生咽下逼到喉头的苦涩与焦急,“好。”他转头往北,看榔头山横亘于天边的青黑深影。
榔头山北七十里,天色擦黑,风声更紧。
自尺把深积雪中提起的长剑,清亮如月。玉凤澈抓了一把雪抹在剑锋上,被掌心融化的雪水混着血水顺着剑刃滴滴答答。方嵩二、林云渺二人窝在一旁,瞪着被风吹起来的雪子。这二人身上铠甲于肩、胸、腿上皆有破损,破损处依稀可见内里渍了血、泼了泥的绷带。
方嵩二抓了把雪,捏成一团,丢到林云渺跟前。
林云渺一怔,转头来看,见方嵩二正冲着自己挤眉弄眼,没懂。
玉凤澈甩落手上的冰碴与水珠,弹了弹剑身,拂去剑上凝霜,道:“他想和你说说上官澜,但碍于我在,所以只能冲你挤眉弄眼。”
方嵩二嘶了一声,斟酌了片刻,方道:“倒也不必这么拆台。”
林云渺啧了一声,挠了挠头,“要是上官澜知道你也在这儿,八成直接带着骑兵营西北路就杀过来了,要真打到了这个地步,骑兵营要折。”
“不会。”玉凤澈笑了笑,有温润的神采自眉宇间绽开,“他被围困之后,就不会收到北戎骑兵提前南下的消息,不知道这消息,他就不会着急突围,而会想办法将围困他的人马全歼。除了等北防军援军之外别无他法。有方总司在,他不会乱来。”
林云渺幽幽地补了一句:“与其说不会乱来,倒不如说会被摁住不能乱来……”
“是。”玉凤澈听得一乐,顿了顿,又道,“到今夜,不管大军到不到,都得突围,再不突围,死伤就太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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