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拾陆.完璧
北防军重骑兵有条不紊地行进中,方嵩二跟在傅微介左近,拧着眉,心神不宁了好一阵,才上前问傅微介:“傅总司,琳山关有消息来吗?”
“琳山关?”傅微介一怔,旋即想起,拔营之前,有八百人的伤兵营被遣送入关,照例,该是琳山关守军派兵接应,并负责安排伤病员的诊疗与回京事宜,拔营至今,有四天了,怎么着也该有琳山关的回信来了,“一直没消息,确实不对,你安排人去看看什么情况。”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要快,碰到上官,不能一句话都回不了。”
方嵩二一乐,道:“那你趁早编几句瞎话。咱们最迟,下午合营,消息最快,也得明天了。”
傅微介忽然闹心起来。
但实际上,消息到得很快,在他们合营后不久,还没完全安顿下来之前,消息就已经来了。
消息入营时,北防军在安排扎营,骑兵营和中锋骑正在北防军的帮助下清点死伤、清扫战场、安营扎帐。传令兵骑马从还没立好的辕门下冲进大营,直奔主帅营帐。
“报!”
传令兵尚未进大帐,他喊的话却已穿透帐帘,“伤兵营遇袭,伤兵营遇袭!”
傅、方二人听见,对视一眼,立刻起身,掀帘而出。傅二只觉胸口突突直跳,沉声喝道:“再报!”
传令兵于傅二身前扑跌在地,大声回禀:“琳山关守军没接到伤兵,他们的营地被烧成一片白地,骸骨遍地!”吼完这一嗓子,传令兵再也撑不住脊梁,扑在地上嚎啕大哭,“八百多个兄弟啊!总司!”
傅二站在原处,耳中嗡鸣不止,他像被投进了冰水里,耳鼻眼口中都灌满了冰水,他听不见说不出,连呼吸,都黏着而沉重。
方二也站在原处,表情如遭雷击,他被这个消息震得不辨南北,过了好一阵才开口问:“玉爵爷呢?莫先生呢?”
传令兵趴伏在地,哭得直哽,“不,不知道。都,找不到了。”
方嵩二哆嗦着嘴唇,说:“什么叫都找不到了……你找了没有?”
傅微介阖眼,静静地等耳中嗡鸣褪去,他是主将,他不能乱,还得压着场面不叫旁人乱。
“哭什么!”傅微介睁开双眼,眸中一片猩红,他的声音洪亮坚定,犹如风雷,滚过大营,“马革裹尸战死沙场本就是我等宿命!我们得把这份血仇牢记在心!终有一日,叫北戎月氏,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血债血偿!血债血偿!”听见消息的兵将热泪盈眶,一腔悲愤自胸膛喷薄而出,吼声震天。
“北防军里有动静,好像出事儿了。”上官澜停了手里的动作,侧耳细听,北防军的动静,传到此处,已微不可闻,他分辨了好一阵也没听出那是什么动静。
林云渺正张嘴等他喂汤饼,见他迟迟不动,急了,“饼……”上官澜如梦初醒,赶紧给林云渺喂了口汤饼。林云渺咽了几口汤饼,蓄了蓄力气,道:“别急,消息早晚送过来。”
傅微介估摸着时辰,在骑兵营安置得差不多的时候来了。彼时,上官澜正安排夜哨巡营,见了傅微介,迎上来便问:“出了什么事儿?早先还听着了动静。”
傅微介定定神,道:“伤兵营遇袭,阵地被烧成一片白地。”
上官澜身子微微晃了晃,整个人像是陡得沉入了冰水里,听不清看不清,只有嗡嗡嗡的声响在脑中轰鸣。他张了张口,也不知自己是说出了,还是没说出,他问:“伤兵营怎么了?”
“伤兵营遇袭,阵地被烧成一片白地。”傅微介咬牙重复了一遍。
上官澜将这句子一个字一个字地听进去,再串成一句话,却还是觉得不大明白,他又问:“阿澈呢?他也在伤兵营的。”
“上官,伤兵营全军覆没了!”
终于听明白了这句话,上官澜不再发问,只是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狠狠压住了他,叫他连撑着身子的力气都没有。他顺着那股力道慢慢蹲下来,却发觉自己连蹲都蹲不住,又跪了下来,双膝着了地,心口又难受得很,只得捂着心口蜷缩成一团。
傅微介瞧着上官澜这个模样,眼前陡得一阵模糊,他赶紧仰头深吸了一口气,单膝跪地,俯身捏住上官澜肩膀,“上官?”
“不碍事,不碍事,我就是心里不好过。”上官澜低声说了一句,手指还是紧紧扣在心口,恨不得把指甲刺进胸膛里。
傅微介也不知该怎么劝,只将手扣在上官澜肩上狠狠捏了捏。
“总,总司,玉爵爷,玉爵爷和莫先生进了咱们大营!”
傅微介听了这话,一时欣喜得不能自已,抓着上官澜肩膀要他起来:“上官,你听见了么?玉爵爷回营了!”
上官澜被傅微介晃得一阵恍惚,阿澈回来了?阿澈回来了!正挣着身子要起来,胸口血气一阵翻腾,一股腥甜陡得冲到喉头,忍也忍不下去,一张口,便喷出了一口血沫,眼前一黑,人也跟着栽了下去。
“上官澜?上官澜!”傅微介手忙脚乱将人拽住,喊道:“赶紧把莫先生带过来!”
莫仓玉凤澈二人赶到上官澜帐中时,身上还穿着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破袄棉鞋,他们一路餐风宿露,几番与北戎月氏散骑遭遇死里逃生之后,拼尽全力赶到大营时,都形容狼狈,蓬头垢面形销骨立。以致傅微介在看见这二人时,先是一怔,紧跟着被心里泛起的杂陈五味冲得鼻酸眼热,但最终,他只道:“先吃饭,一会儿再去看上官澜?”
对此,莫仓倒是没什么意见,因为他晓得盟主的身体,眼下还出不了大事,现在,他只想吃饭、洗澡、换身衣裳,但是……他侧头看向玉凤澈,玉凤澈果然说:“先看看上官。”
莫仓迈出认命的步伐,“走,看看。”
盟主果然没什么事。莫仓将上官澜的手腕放回毛毯里,道:“心绪大起大落,冲了心肺间的血脉,引了旧疾,表征吓人,其实没什么事。晚上能醒,等他醒了,自己就能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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