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路
潍水之上,粼粼浪涛翻滚,有官船缓慢行使,远远眺望日出东方,鱼肚白抹过一片红阳。
戚英立于浮板之上,手里捏着壶洋金花泡酒,他细品慢酌,在日轮金光下被染得不似凡物。
“可好些了?”孟报国走了过来,“这洋金花又名曼陀罗,本有剧毒,浸了高粱酒中和药性,便有止痛镇静之用,还可治疗你的肢节疼痛。”
“多谢孟兄。”戚英疑问,“你看出来了?”
孟报国答:“这水上风浪不大,但入夜潮湿阴冷,我瞧着你昨夜路都走不动,便猜你是受伤留下的病根。”
“嗯。”戚英又咽酒。孟报国又问:“你房主不错啊,还送你厚护膝,怎么不带在身上?”
——当日祭祀毕后,他知李珏唤了宜昌侍寝,于是也没回雪苑歇下,反倒是次日在校场之际,李嬷嬷来送了他一套护膝。
她说是主子吩咐,当时戚英险些没一口水呛死,又见上面还绣了只小猫,更是脸皮发烧。
李珏莫不是也知道他那个别号……
真的有毛病,睡着宫里的还想着外面的,此举可把戚英给恶心坏了。
“忘带了。”他故意的。
“没事,再熬熬,江州快到了。”孟报国说。
此番剿匪,共有两千人,计三艘官船,马匹粮草共两月足。他们已出发了七天有余,今夜便可抵达江州。
有一士卒来报,戚英记得这这谢兆,高挑瘦削尖嘴猴腮,正是前些个天来跟他对擂的那个。
征兵讣告挂了出去,戚英又把俸禄一增,来参者确实络绎不绝。既是新组的新兵,便要立规矩定军心,他召集聚会的头天便打了套拳,还接了几个汉子的切磋,亦算立了个简单的威。
谢兆道:“戚将军,孟将军,有人滋事斗殴,打得血都出来了,你们快去瞧上一瞧吧。”
戚英还未开口,孟报国已堵了他的话:“要我俩去拉架,你们干什么吃的?”
孟将军长得凶,谢兆有点怕他,说道:“不是,是有人混上船来,又不像是水贼,那人蓬头垢面像个乞丐,又半点功夫也不会,只是去后厨偷东西吃。”
“哪里?我去瞧瞧!”戚英心里咯噔,想起那日撞自己一身水、还塞了自己紫纱的脏乞丐。脚下生风,跟着谢兆快步赶去。
路过中间房屋,行至后船尾空旷处,便见着围了一圈人,那乞丐卧躺在地孱弱呼吸,眼肿唇青嘴角淌血,手里还紧攥着烧饼残渣。
这哪里是滋事,分明是单方面被群殴。
身侧大肚膳夫,破口大骂道:“放什么屁?还要留着他?他这胳膊腿像是干得了重活的?官府工船上从不养闲人,这船上的哪一个是吃白干饭的?”
“廖大厨又是何必?”有人跟他斗嘴道:“此番剿匪,陛下裁了三千人,马匹与战备虽减半,但粮饷却仍旧充裕,不至于连个烧饼都多不出来。”
廖大厨一听,呵呵冷笑问:“你可真是好心,把你饷粮分这老乞丐?”
他这话直击要害,说话那人立马闭了嘴,一个二个起着哄道:“那干脆……把他仍河里,由得他自己游上岸得了。”
“肃静——”谢兆一声朗喝,颇有当狗腿子的眼力见。孟报国很是受用地拍了他的肩膀。
戚英行至,蹲下去拨乞丐头发,想看清他的脸,却不料被推开了手拒绝,将头埋地里仍是不说一句话。
他轻飘飘问道:“谁揍的他啊?”
廖大厨解释说:“这乞丐是混上来的,在待了有十来天了,在后厨里躲躲藏藏地偷吃,船上都没人认识,问他他也半天不说一句话,小的急性子一时没忍住动了手。”
“贼嘛,揍得好。”孟报国说,“这又是剿匪的时候,就怕船上混上来水贼,幸好这回只是个混吃的乞丐,丢水里任他自生自灭就是。”
“不。”戚英扶了那乞丐起来,“我看他手上有茧,许是个会写字的,我带他回去有用。”
他架着老乞丐便走,不顾孟报国的疑问,“唉,你不是会……有什么用啊?咱又不用每天给汴京传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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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卧房,戚英勾后脚关门,将在乞丐搀扶在椅,见得他藏在衣袖下的手脚,既有淤青、亦有伤痕。
他泪盈满眶,颤声唤道:“邬先生……”
这正是不知下落的邬思远。
被抓往大理寺后,他受了严刑拷打,虽没吐露敬王一事,但陛下仍下令将他就地处决。
他凭着装疯卖傻,装作同牢里那太监老头,毕竟曾备受冷遇的韩世钟,亦没见过邬思远本人样貌,邬思远这才以‘金蝉脱壳’脱身。
如今,久别重逢。除却伤情,还有悔恨,邬思远一个踉跄跪了下去道:“戚将军……是我陷你于不义之地了!”
“邬先生这是做什么?”戚英去扶他,却扶不动他,亦只好也去跪,“你快起来!当是学生跪你才是。”
“早在大理寺,刘贲便来看过我,我还真以为他是个怕事的,却不料想他转头便告发了你我。”邬思远嘴唇孱动,哀叹道:“我听说,敬王殿下他已经……”
“撞墙死了。”戚英深吸了口气,握上了他的手,“邬先生,他亦是个不中用的,不值得你为他筹谋。”
邬思远垂了眸,亦默声地点了点头。
煽情已毕,他皱眉看戚英,眼神里竟是费解之色,道:“我竟不知,你何时去替了陛下做事,还住进了他先前旧居雪苑。你到底替他做了什么,他甚至让你官复原职了?”
自然戚英也知道,邬思远这费解之色里,充斥着打量与怀疑,他既都知道了他能住进雪苑,又怎会猜不到他们之间的交易呢。
戚英咽着口水,挤出个艰难地笑来,他看向邬思远的眼神里,是坦然、是自恨、是忐忑。
他艰难哑声道:“邬先生,自我第一次见了敬王后,我便跟李珏有了私交……”
邬思远还真一语成谶了。
他回忆起丽姝台一事,那时没多想只觉得好笑,如今想起来竟是早有铺垫。李珏设下选武令,无非就像是一张待捕的网,等的就是戚英自己跳进去。
邬思远不知如何宽慰戚英,他亦无声承认着自己的无能。他撇了他一眼,“陛下真是个贪心的,既要你人,亦要你色。”
“……”他还要我心呢。
戚英无话可说,叹了口气:“天赐我一身英武,定是拿了我桃花去补,我此生是不会娶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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