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鹰
又是雨夜,露水深重。一行人摸着黑策马疾行,在平野上划出条长长的草线。
戚英骑着马,夜里受了寒,脚软得不行,个颠簸就要把他抖都下来,被身边的智先生扶了好几把。
他谢了好几回,还有次险些后仰要翻,智先生眼疾手快揽了他腰。戚英被推回去时候,不留神看到他手上动作,很是憎恶地甩了甩袖子,像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这伙人也不喜欢他啊。
戚英丧了气,有种飘零却无所依傍感觉,李珏已下了令要他命,他现在是朝廷的丧家之犬,这里亦当了红巾的走狗。
不远处就是太白山,顶上一络雪尤其地白,像是被戴了个皓色的顶儿。
戚英觉得美,往那个方向去望,结果在脚下见了一串黑点,慢慢放大,是一伙披甲戴兵的官兵,为首的人披着厚毛领子惹眼得很。
这里是平野,无处可逃的。
两窝人马,自百米便打了照面,这边智先生暗骂了声,立马悬马停下抽了剑,“停!”他像是认出了来人,又惊又怒低声喃喃:“怎么在这里遇到了他?!”
燕泽听智先生的,亦被他反应激得,抽了刀戒备起来,“谁?!”
居然比戚英还先找着李珏。
他分明目力绝佳,亦也是受了智先生提点,才寻了他那许久不见的跨上人。瞧着他面若冰霜,嘴角是生气的弧度,戴着叆叇垂了银链,
不过皇帝怎么不去江州反来了太白山?
怎么再见,又是这副局面。
戚英突突跳,心说别是来找我的,他打量自己一圈,好狼狈。
像是犹豫,又或者是没看清,李珏那边没拿定主意,于是戚英这边先拉了弓,智先生拿了弩一发冷箭嗖地过了去。
被李珏一剑挡下,准头极好地斩了箭两截,他驾着马慢吞吞过来,像是瞧不见戚英被囚,眼睛藏在厚厚的镜片下,露出个危险又致命的笑来。
“这么巧?”
他们都迎着雨,霎时又掀起了阵风,戚英冻得抖了一抖,他眸光挂在了李珏身上,半句委屈和无辜也不说,像是久待夫不归一样缠绵悠长。
智先生还以为他要和谈,压着嗓子柔声欲问:“请问……”
人马数量差距有点大,他们这边有三十来人,还押了个戚英当筹码,李珏这边是支十来人的队,按理说他们应该不敢轻举妄动。
结果李珏却道:“一个不留。”
他说罢抽了剑出来,他一手撂翻了来挡的智先生,掀飞他跟吹片叶子似地简单。李珏这会儿终于认得戚英了,直逼了过去就要削他的脖子,那剑上凛冽着要命的寒光。
戚英逼视那刃,他是真的要他死啊!
是啊,他该死的,如果不是床上那点便利,李珏早该要了他的命了。
戚英闭了眼睛,手攥紧了马背上的鬃,能听到剑锋切割的风,他恍惚间闻到了湿软的草,又看见雪山上的帽儿,觉得死在这里也挺好。
死在情郎手下,挺浪漫的。
耳边有响亮的撕裂声,结果脖子却咔哒一松,李珏把框他的木枷给劈了下来。
戚英瞪大了眼睛。
“为什么不躲?”
李珏再看他,露出疑惑来,他斜着眼睛没透过镜片,眼里的焦点却落在戚英脸上。很模糊,他这眼疾也实在病得不轻。
他答应了宜昌不会让戚英死,所以这一刀在脉,在号他的心意,李珏已想好了他的去处。
戚英在委屈,但大体又是高兴,李珏还是舍不得要他死,这一刀砍开了他脖上的门,亦砍开了他心上的锁。
他们什么都没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一刀劈了后都有点深情。
戚英说:“我的命是陛下给的。”
李珏浑身一震,不信这话是他说的。
他们两两对视,里面有热潮迸发又激荡,瞬间便默契地纠缠在了一起,一番缱绻旖旎后,眼里除却彼此还是彼此。
只是一眼,然后分开。
两人脸上没什么表情。
只是戚英承认自己从了李珏了。
李珏知道从此以后多了个念想了。
急行军是把利刃,却没切开智先生的队,所谓的红巾只是农户,却在此刻坚不可摧,李珏亦觉得不太容易,转了身在厮杀中宣泄着情绪,他愤怒找不到缝隙去问戚英。
挨了好几刀,皇帝亦很狼狈。
戚英手脚被拷,脚下的链还穿了马肚子,他一骨碌翻下地来,滚在滩柔软的草里找了断箭,看准了向李珏身后的刺客杀去。
准头好,射中了眼睛。
“戚英!”智先生见了后勃然大怒,“你真被李珏策反了?!”
被杀准眼睛那人直接慌了,手忙脚乱捂眼又挥手,快如闪电地劈了皇帝背后一刀,疼得李珏一个踉跄单膝跪了地咬牙。
“陛下?!”急行军有人喊。
这下红巾都认得他是何人了。
智先生不通武艺,红巾都在护着他,在燕泽的掩护和突围下要逃。他却急声指了李珏喝道:“他就是皇帝!杀了他!”
虽是平野,但打得也太乱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战局,戚英好不容易踢了马走,这才得以站了起来,他被梁军围了够不着李珏,这些听话的兵要杀自己。
“不是,我跟陛下是一伙的!”
戚英大喊,他不打他们,亦吃了好几刀,疼得浑身发抖,他找着半跪的李珏,就着一身的血和腥,混这里的生和死,要去拥他。
李珏在歇,身边有人护着,被戚英摸上后,剑上指尖动了动。然后手空了,戚英抢了他的剑,也护着他替他杀贼去了,身体力行地说明他是自己这边的。
智先生气坏了,燕泽也气歪了。不过他们显然更不解,为什么原该去江州的皇帝,会出现在这往太白山的路上。但是他们没空想,千钧一发就是人头落地,身边的已是红巾最强战力,幸好遇到的是一日千里的急行军,不是专以战为生的精锐军。
他们能突围出去!
刀剑残忍交叠,拼命融在雨里,两派人没有过多的交流,连喊杀声也显得多此一举,都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各自为前程拼命的。
智先生不明白,他扶着脸上面具险些露相,看着浸在血里的戚英,明明比李珏还要惨上几分,竟还会为了他而诛死搏斗,他有些气闷:“为什么戚英?你不是忠心于宁王的吗!”
“忠心和钟情是两码事咯。”
戚英得了空,嘴里浪荡扯了句混话,却连李珏都不看一眼,就提着剑去砍人去了。李珏听了这话心漏了半拍,看向他背影的眼里,多了几分不真切的怀疑,但呼吸都乱了起来。
“你……”智先生指着他说不出半句话。
这场当是闪电战,他们已快打不动了,燕泽又替他挡了一横刀,拉拽着他胳膊急道:“殿、殿下还在等我们……智先生快走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果然是宁王的党羽?
戚英紧了剑要追,却被李珏一声蚊吟束了脚步,只在一个眨眼,智先生和燕师傅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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