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太不对劲了。
器材室里又传出来一阵哐哐声,徐冷书深吸一口气,打着手电筒进去。
是梁时南。
也是斗殴。
但却是——摘掉了眼镜的梁时南拎着鲁毅的衣领,双目狠厉。
随着灯光移动,梁时南不留余地的一拳,打在了鲁毅的后脑勺上。
徐冷书如同一棵被蛀虫咬到中空的树木,大脑消失般站在原地。
就算他极力想要把这个画面想象成“鲁毅在欺负梁时南”,但双方武力悬殊太大,导致他完全无法说服自己。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梁时南会在器材室里,为什么鲁毅也在,而且,为什么是梁时南在打鲁毅。
梁时南顺着电筒的灯光看过来,双眸被照得几乎透明,但徐冷书还是从他脸上看出了意外。
他嘴唇动了动,口型是——徐冷书。
就这么一打岔,梁时南手下的鲁毅就抓准了机会要报复回来,徐冷书想叫他小心,但身体已经率先反应了。
他毫不犹豫地扑出去,压住鲁毅扬起的拳头,同时摸到梁时南手臂上温热和略微粘稠的液体。
铁锈的味道……
“你流血了?”徐冷书惊出一身冷汗。
梁时南将小臂从他虎口抽走:“没有。”
怎么没有,他分明摸到闻到了。
徐冷书心火烧到了脑门,只觉得梁时南刚才打鲁毅那一下都是轻的,对着鲁毅骂道:“你大爷的!”他在鲁毅胳膊上用力来了两拳,“今天就跟你新仇旧账一起算!”
鲁毅自然是要反抗:“操.你妈的臭傻逼!”
“就知道骂人的废物,”徐冷书扒拉他的头发,“给我死!”
突然,他被人从后面拽住,随后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梁时南,你别拦着我!”徐冷书急得红眼,“我今天要叫他好看!”
鲁毅趁他们两人搂搂抱抱的时机,手忙脚乱地冲出门跑了,在空旷的运动场里大叫:“徐冷书!你给我等着!”
“卧槽!”徐冷书骂了句粗口,看着那撒丫子的背影,只觉得可惜,“你怎么放他走啊!”
戴着磨损和轻微裂痕的镜片被窗口的月光印出一片银光,徐冷书捡过来一看,然后唰地一下从梁时南怀里出来,看回梁时南脸上:“他还把你眼镜弄坏了!”
徐冷书的手机被压在口袋里,那点光亮消失殆尽,器材室又陷入漆黑。
但他能感觉到,梁时南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我看看你的手。”徐冷书主动过去,随手放下眼镜,才要去摸梁时南的小臂,就被躲开。
他对梁时南的冷漠有些不耐烦:“鲁毅用什么弄伤你的?东西上有没有锈?”他从口袋摸出手机,想打电筒看看,“我带你去打破伤风。”
“徐冷书,”梁时南突然叫他的名字,声线和平时很不同,更加冷清和孤独,“你刚才听见了吧。”
明明是疑问句,但却平淡得像陈述。徐冷书眉梢毫无预兆地跳了一下,随后滚了滚喉结:“我只看见他欺负你。”
梁时南扬起下巴,纤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颈侧擦了擦,动作里带着平时那个“乖崽学渣”梁时南不会有的慢条斯理:“是吗,那最好不过。”
他站起来:“你先回去吧,我没事,伤口已经不怎么流血了。”
“这算没事,那怎么才算有事?”徐冷书见他固执着不动,干脆脱下外套,稍微用点力扯开内里柔软纯棉睡衣的扣子,不管梁时南愿不愿意,把睡衣包在他的小臂上止血。
倒春寒的日子,徐冷书就这么光着上半身蹲在器材室里。
“徐冷书,不要发疯,”梁时南抓着他的手臂,捡起外套,语气里带着些不悦的命令味道,“穿上衣服。”
“是我发疯还是你发疯,大半夜的和鲁毅在这里打架?”徐冷书在梁时南强硬的动作里裹上外套,抓过梁时南的肩膀继续给他包扎。
手机电筒的光因为动作时有时无,突然照见海绵垫旁有银色的反光,徐冷书的手顿了顿。
他三两下给袖子打了结,低下.身捡起那把遗落在海绵垫旁边的美工刀。
冰凉的手感。
一个接近恐怖的念头出现在脑海里,他像被钉在了原地,连呼吸都不敢。
良久,梁时南才说:“小心刀。”
徐冷书机械地转过身,看着美工刀出刃的一小节,深吸一口气,问:“这刀是你的还是鲁毅的,还是说……本来就在器材室里的。”
除了门外细雨声和徐冷书粗糙的尾音,没有任何回答。
“所以是我在你抽屉里摸到的那把刀,”徐冷书把刀刃收回去,喃喃道,“好新的美工刀,看来不至于破伤风。”
梁时南缩下刀刃,从底部轻柔地拿走美工刀。
这完全超过了徐冷书大脑的认知,他毫无预兆地打了个寒战,随后在海绵垫上慢吞吞地坐下来。
“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空气跟结了霜一样,让人觉得寒冷。
半晌,器材室里另一个活物才说:“是。”
“你是想用这把刀……”徐冷书不敢说,甚至不敢想下去。
梁时南:“没有,我不杀人。”
“……”徐冷书因为这个冷笑话稍微松快了一些,但郁结在胸口的情绪依然没有消散,他吸了口气,问,“那你带这个来是什么意思?”
“争做受害者。”梁时南说。
徐冷书拧着眉,仔细思考他这句话里的意思,随后猛地看向梁时南:“你疯了?!”
梁时南面色如常,甚至在黑暗中显得有些无所谓:“我算好了的,别担心。”
“为什么?”徐冷书额边滚下一长串冷汗,“难道就因为他打我?”
梁时南拍了拍裤腿,卷着庞大的左手落座在海绵垫的另一端,语气冷漠而轻易:“是。”
“可是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徐冷书声音有些虚,“你没有必要为我出这个头。”
梁时南的手搭在膝盖上:“没过去。”他顿了两秒,“我觉得有必要。”
他清冷而简短的话音结束,如同白日里一道惊雷落下。徐冷书愣怔在原地,于黑暗中双眸微微睁大,随后平白地后背潮热,如同被那几个字放在火上炙烤一般。
窗外冷风吹斜了一片雨,送了一阵凉意进来,徐冷书才找回自己身体的掌控权,有些迟钝地问:“你难道一直在筹划这件事——”
“是。”梁时南用没受伤的右手,捡起自己带着磨损的眼镜,轻轻吹了两下,“好不容易打听到他今天晚上躲在这边抽烟,可惜只有他一个人,剩下三个还没找到机会,”他把眼镜戴上,“如果你不拖我看笔记,应该会早半个多小时解决,你就不会找来了。”
他说的轻而易举,徐冷书却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梁时南。
梁时南擡头看着门外斜斜的细雨:“很晚了,回去休息吧。”
徐冷书说不清心底的感觉是什么,干脆擡手在脸上用力抹了一圈,站起来:“跟我回去。”
海绵垫另一边没有动静,梁时南说:“你先回。”
“你还打算做什么?”徐冷书难以置信,“你难道还要追杀鲁毅吗?”
他低头,眼睛惊得圆圆地瞪着梁时南,却在梁时南脸上看到一个很淡的笑容。
“暂时没有打算,”梁时南说,“他现在应该已经去找帮手了,我回宿舍的话,你们今晚都别想休息了。”
徐冷书皱着鼻子:“那我不是更得带你回去?你难道还要一个人打他们一群吗?”
他也说不清自己怕什么,是怕自己离开了,梁时南去找鲁毅,还是梁时南留在这里会被鲁毅带人报复,或者说——他害怕的是梁时南用那把刀伤害自己。
他小心翼翼地瞧梁时南,但却在黑暗中被抓了个正着。
可是十一点之前的梁时南——
那么乖巧。
那么听话。
像个单纯懵懂的天使一样。
为什么就这么短短五分钟,白色的天使袍掀开来,里面却是——
“梁时南,不管鲁毅带多少人来,你现在必须跟我去医院,”徐冷书抓着他右边胳膊,冷着张脸说,“你要找死可以,但别死在我面前。”
他不管梁时南愿不愿意动,一意孤行地拉着他胳膊,大有梁时南不动他就干脆把梁时南胳膊拉脱臼的劲头。
终于,梁时南还是叹了口气,跟着他站起来。
雨丝打在脸上是冰凉的,徐冷书外套也没拉好,里头空荡荡的,风钻进去胸口一片皮肤都凉了,但这一刻他没感觉到冷,反而觉得烦,燥,脑子一片热。
梁时南被他像什么宠物似的拉在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地朝校医院方向走着,才走到一半,就碰上了鲁毅叫来的救兵——
学校门口值班的老师。
好家伙,原来你也没那么多为你出头的兄弟。
徐冷书不认识这老师,但也能猜到这老师已经先入为主了,不等他们先说话,徐冷书主动开口:“老师,梁时南的胳膊被刀划伤了,流了好多血,现在需要去医院包扎。”
听到“刀”“流血”这两个关键词,那老师吓了一大跳:“被刀划伤?!”
鲁毅“老师就是他们打我”的指认都被值班老师挡在后面:“快,我现在安排你们去医院!”
医院。
原本只是打算带梁时南来医院的,没想到鲁毅也来,他倒是不去检查自己身上的伤,而是站在那儿给值班老师阐述梁时南如何把他从乒乓球桌单手拎到器材室。
“老师,这里是医院。”徐冷书说。
值班老师在急诊室人群的眼神中也败下阵来,拢着鲁毅的肩,好声好气地劝他先去做个检查。
没了苍蝇的打扰,徐冷书盯着梁时南手臂上的伤口。
那伤口说深不深,说浅也不浅,虽然被睡衣包着止了血,但揭开以后露出血淋淋的伤口,仍然触目惊心。
徐冷书紧张着问医生:“伤口深吗,要缝针吗?会不会留疤啊?”
医生被他问的头疼:“这位同学,坐下稍等。”
“好好好,我这就坐下,”徐冷书一边坐一边问,唠唠叨叨的,“他这伤口有一小时了,虽然已经不流血……”
“不用缝针,然后,”医生看着他,“……你。”
徐冷书终于感觉到自己过分聒噪,抿了抿唇不再说话,只用眼睛直勾勾地看医生。
到清理伤口的时候,徐冷书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
“嘶……”
“嘶……”
医生扔掉止血棉球,看着不停在一边替梁时南“嘶”的徐冷书:“配音演员,要不你也出去吧。”
“那怎么行,”徐冷书说,“医生叔——医生帅哥,您快给他包扎好,别和我说话了。”
医生:“……”
是我想和你说话的么?
终于给梁时南包扎好,医生说:“伤口别碰水,近期不要吃海鲜、辣椒、鸡蛋这些发物,三天,每天来换一次纱布和药。”他停下来,看徐冷书一眼,特地说道,“你们刚才说是新美工刀划伤的,其实可以不用打破伤风针,不过你要是图个安心,可以去打一针。”
“打,我们打。”徐冷书用眼神示意梁时南跟他走,刚看一眼就意识到,梁时南也许骨子里压根就不是那么没有主见的人。
他现在做不到那么随便地对他呼来喝去。
“好。”面前的梁时南乖巧地站起来,将袖子打下去,遮住了包扎的敷料,而徐冷书给他临时包扎的那件睡衣就多余了出来。
“我去扔掉吧。”徐冷书捡起衣服。
梁时南没放手。
“怎么了?”徐冷书问。
“洗干净还能穿,”梁时南说,“我回去帮你洗干净。”
徐冷书倒觉得家里没有穷得缺一件睡衣,而且这衣服带回家简直要被张美颜女士从厨房暴打到阳台,于是徐冷书说:“血迹很难洗干净,扔了吧,我还有其他睡衣。”
“是介意我的血沾在上面吗。”梁时南问。
他语气温柔,仿佛又回到了今天白天那个脾气宽雅的梁时南。
一瞬间徐冷书也被他迷惑了,好心道:“没有,怎么可能。”
“那让我拿回去帮你洗吧,”梁时南将拿件睡衣卷了卷,虎口一张抓进了手里,保证道,“我会洗干净的。”
徐冷书噎了一下,抿了抿唇,心里想:这特么这到底是不是装的啊。
他们去打破伤风针,在护士姐姐面前坐下不多久,刚才处理伤口还面无表情的梁时南突然抓住了徐冷书的胳膊。
“怎么了?”徐冷书看他胳膊都伸出去了,忙问,“是不是哪里疼?”
梁时南摇头:“我晕针。”
徐冷书:“……”他为难地看了眼护士姐姐,在人家极力憋笑的表情中,无奈道,“那我……我有什么办法啊。”
“给我挡一下。”梁时南说。
“啊?挡哪里?”
话音刚落,腹部突然就压上来一个毛绒绒的存在——梁时南的脸窝进了他的臂弯里。
对面的打针的护士小姐姐终于忍不住笑道:“这么高大的人还怕打针啊,我第一次见。”
徐冷书想,我也是这么想的,梁时南这么高大一个人竟然还晕针。
他想着,听到臂弯里一句很小的:“嗯。”
徐冷书:“……”
是,我带美工刀去打架的时候面不改色,我到打针就嗯嗯啊啊噫呜呜噫。
真就特么离谱。
“他……呵呵,”徐冷书说着,然后干笑两声,“反差萌,是这样的。”
好不容易打完破伤风针,徐冷书觉得挺晚的了,但没有值班老师带回宿舍,他们就没法进去,只好又回到急诊室。
这回鲁毅已经在里面了,见到梁时南安然无恙地进来,都不管身上疼又开始指着梁时南破口大骂。
其实这件事鲁毅倒也没有夸大,确实是月黑风高,他哼着歌儿抽烟的时候,被从后面走来的梁时南突然踹了一脚,然后屁滚尿流地被拎进器材室。
身高和体力压制着,鲁毅毫无还手之力地挨了几分钟打,看到手边有刀自然是没有任何犹豫,恶向胆边生。
“这位同学,”值班老师拦住他的手,“但是你用刀划伤同学是不对的。”
“我他妈说了,我不是故意的,”鲁毅说着,停顿了一下,突然看向梁时南,“我根本没用刀,我连刀都没捡到!”
面对他回忆式的指责,梁时南一言不发,不承认也不否认,就像面对一个疯子般沉静。
徐冷书作为局外人冷眼旁观一切,想,美工刀是梁时南带去的,也是他故意扔在地上的,至于这个伤口,到底是谁造成的恐怕只有梁时南自己知道。
甚至因为当时场面混乱,连当事人鲁毅都已经颠三倒四了。
这是不是梁时南想要的——受害人。
鲁毅还在聒噪,徐冷书站起来,挡在梁时南面前:“这里是公共场合,你有点素质行不行。”
“我素质你妈,”鲁毅气急败坏地指着他,“徐冷书,你行,你等着,我不弄死你——”
徐冷书深吸一口气,声音也大了一些:“好啊。”他偏头望向急诊室里那些本来就看好戏的群众,“有没有好心人帮我录个像啊,我们都是南外的学生,这个人半个月前对女同学说下流话,被我骂了,就把我堵在厕所打了一顿,我在家里躺了半个月,刚回学校上学,他今天又和我同桌打架,现在还说要弄死我——”
人群中还真有个大哥掏出了手机,值班老师终于忍不住大吼一句:“别闹了!”
全急诊室静止了两秒,随后鲁毅嘴里又喷出一些含妈量极高的污言秽语,徐冷书转身就要找他算账,被人从后面温柔地拉住了手腕。
梁时南终于愿意和鲁毅说一句话:“急诊室的都是病人,你有什么事出去说。”
值班老师确认没有人录像,先把三人中唯一一个不是伤员的徐冷书推出去。
梁时南快了两步,一手抓着徐冷书染血的睡衣,一手牵着徐冷书本人,站在绵绵细雨的春夜里。
值班老师在车上就打了双方班主任电话,不过鲁毅班主任一直没听。
徐冷书就站在原地用眼神和鲁毅对着瞪,他们在门口站了不多久,徐冷书就看见撑着伞小跑来的怨种大橘。
大橘收了伞,边跑边走,语气有些急:“怎么这次还见血了?!”
值班老师简直跟看到救星一样:“鞠老师,你可算是来了!”
大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学生好好的怎么又被打了!”
鲁毅正准备开口,徐冷书就打断他施法,说:“大橘,梁时南伤口包扎好了,狂犬疫——哦不是,那个破伤风针也打了,现在我俩想回宿舍。”
大橘愁眉苦脸地看着眼前少年,一个明朗活泼,一个乖巧沉稳,都不是会主动对鲁毅展开报复的人,想来又是高三的这个流氓学生惹的祸。
一想到自己两个学生都被人打了,他就懒得看鲁毅一眼,压着火气和值班老师说:“这事儿明天再处理,我先带我学生回宿舍。”
“诶,那这,这个……”他指了指鲁毅。
大橘拍拍他的肩:“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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