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她记得,薛脂凝学过戏曲。
有侍女大喊一声:“圣女!湶门罗在那!”
缈浓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二楼出的一处偏阁,那处年久失修,早就无人居住。
“能不能上去将门罗救下来?”缈浓盯着那处,抓住一旁的人问道,得到的结果却是不尽人意。
火势太大,已经烧到偏阁了,仙子上去根本救不下人。
缈浓也急了,推了一掌:“快去想法子啊!”
而后她又盯着偏阁内瞧。
火苗很快窜上偏阁,将阁楼上的织布都燃烧殆尽,有烧焦的木梁落下,堪堪避过薛脂凝,她却好似感受不到,只是含泪看着顾旻。
想她筹谋半生,又堵上自己的余生,便是为了让他诚信爱上,可顾旻得知那是情蛊后却妄图自戕,他说便是死都不愿与薛脂凝在一起。
顾旻痛骂薛脂凝,骂她不择手段,拆散了他与妻子,将他拐带至此,与妻子天人永隔。
可薛脂凝却一直落泪,满腔不甘。
高台上,薛脂凝口中唱着《霸王别姬》,字字泣血。
她与顾旻便是相识于这首唱词,而后良心相许,她不明白也不甘心,为什么顾旻可以忘得这样快,当年分明拼了命都要留下她,可如今却骂她蛇蝎心肠。
一曲落罢,薛脂凝走至顾旻的面前,他们四周的火焰像是要将他们吞噬。
“顾郎,当年是你说要与我一生一世的,是你让我等你的。”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顾旻看着薛脂凝,口中不住叹气:“我后悔了不行吗?昙华,人都是会变的。我的心早已不在你那,为何要强求,我本该与妻子享受最后的时光,是你将我硬拖来,如今便是葬身火海我也是认了,便当是我偿还欠你的。”
他的声音平静,但说出的话在薛脂凝听来却是如此残忍。
可薛脂凝却不住的摇头:“我不信!我偏要强求!若是会变心为何当初要撩拨!”
她眼中满是执拗:“我是为了你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可你现在却说你后悔了,顾郎,人不能如此言而无信的啊…”
顾旻见她这般,眉头也皱了起来,他站在那深深地看了眼薛脂凝,眼中终是凝起几丝愧疚。
人在年少时总是容易许诺,却不去想未来是否能做到。
顾旻想,若是当初知晓他们会走到如今这一步,他是否还会朝她靠近?
想来是不会的吧。
慢慢地,顾旻的嘴角漾起一抹儒雅的笑意,暖如旭阳。
“昙华,下辈子别再遇到我了。”
说罢,他便转身投入火海中,瞬即火焰便缠上了他的衣袍,桌上了他的肌肤。
薛脂凝哑声嘶喊:“顾旻!”
飞蛾扑火总是义无反顾。薛脂凝也是,她当年便是为了顾旻的一句承诺才苦受多年,如今更是要追随他而去。
他不愿不愿薛脂凝强求,可薛脂凝偏要强求!他不愿再遇到她,那下辈子她就先找上他。
上黄泉下碧落,她都要找到顾旻,与他再也不分开。
她这一生从未后悔。
火光中,伴随着噼啪的火焰声,偏阁的横梁终是落下,火势愈发的大,便是底下救火也没有半分消停的意思。
-等火势逐渐小了些时,蝶阿诗来报兖朝的翊王世子已经到了大殿,要缈浓即刻交出世子妃。
缈浓终是回了神,忙让人将云卿姿带出来。
夜已经深了,可翊王世子好似十分着急,蝶阿诗安抚了几回也不见来人有半平静,只以为他们是故意将云卿姿藏起来,特别是世子身旁的一个小娘子,咄咄逼人的很。
本是等着报信的侍女这才想起墨夭的嘱咐,忙上前去追上缈浓的脚步,与她说了云卿姿在离光殿的事。
缈浓回头,还未开口问为何会将她带去离光殿,便听见前方有吵嚷的声音传来,好像是有人朝着这处而来,有护卫在阻拦。
缈浓刚要询问,便见一个月白锦袍的郎君信步而来,眉宇间是化不开的愁绪。
她未曾见过翊王世子,但能有如此气势的也怕只有他。
谁料缈浓还未开口说什么场面话,便听花暮锦冷声询问:“世子妃呢?”
他赶了一个月的路,期间又因着不认路而走错了好几回,这才紧赶慢赶来到了南疆。
缈浓不敢让他知晓云卿姿身在何处,只想着先瞒下来再让他们见面。她脑中也有疑惑,报信的人说还要过两日他们猜到,怎的今夜便到了。
“世子莫急,世子妃如今很好…”
可她话还未说完,便见花暮锦朝她瞥了一眼,那一眼中满是杀意。
“我要见她,若是再耽搁,我不介意现在就杀了你。”
花暮锦额上的青筋冒起,已是怒火中烧,这一路走来他都是心惊胆战,更怕云卿姿收了伤害与委屈,可他已经抵达南疆,这群人确实推三阻四不让他见云卿姿。
缈浓终是沉默,只能垂着头待他去离光殿。
殿内并未点灯,是以漆黑一片,花暮锦刚走入殿中便皱起了眉头。殿内有一股木头腐朽潮湿的气息。
蝶阿诗与阿芄兰将殿内的琉璃灯点上,刹那间殿中便如同白昼一般。
“世子妃本是在蔷薇苑等你,可是不知何时被我姑姑带到此处。若是世子妃有任何的不适,南疆愿倾尽所有为世子妃疗伤。”
缈浓朝前走了一步,缓缓开口,颇有些小心翼翼的意味。
侍女同她说云卿姿在离光殿时她未曾想明白,可当她步入离光殿时闻到的一些气息她便明了薛脂凝到底有何目的。
她要不动声色的将云卿姿体内的茳荧虫化开,使其不再忧扰云卿姿的身心。
缈浓又看了眼花暮锦,若是等会子他见到云卿姿的模样,怕是要踏平南疆的心都有了。
随着沉重的石门打开,西南角又露出白日那样的入口,依旧是从里头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但空气中还伴着几丝血腥气。
花暮锦的心漏了半拍,他不知为何心中十分不安,甚至于不敢朝那处迈出半步。
他怕是云卿姿在里面。
可事实的确如他所想。侍歌在看门之际便朝着那处奔去,借着烛光,也瞧见了躺在
她的一身罗群都被鲜血染就,胳膊上,腿上,脖颈处都盘桓着几条颜色深浅不一的白蛇。
这场面触目惊心。
“娘子!”
躺在的远。
不过短短一日,她醒了晕,晕了又醒,整个人一直昏昏沉沉,身上早已被咬的失去知觉,如今只能感到自己在喘气。
她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有光从入口倾斜而下,人影绰绰。
下一瞬,好似有人朝着她而来,带来了一身的温情。
花暮锦将缠着云卿姿的白蛇全都打走,白蛇死的死伤的伤,不敢再靠近他们。
他轻轻抱起云卿姿,她手上的伤口还在不断往外冒血,浑身冰冷无比,便是花暮锦摸着她的脸都无端感到一股寒气。
“你来了啊…”云卿姿靠在他的胸膛,感受着他胸腔的律动。
这一切仿若在告诉她,她还活着。
花暮锦喉头哽咽:“我来接你了,抱歉阿景,让你等得太久,是我来迟了。”
云卿姿的泪无意识地滑落,这些日子她哭了太多,好似眼泪都要流尽了。
“不晚的,不晚。”
她艰难地张口,口中喃喃。一只手努力地握上花暮锦的手,而后又冲他笑笑,逐渐失去意识。
花暮锦来不急伤感,连忙又上到殿中,他的神色慌张,目光直直看向缈浓:“郎中呢!”
蝶阿诗见他眼神骇人,忙上前解释:“南疆没有郎中,可让圣女瞧瞧世子妃。”
缈浓也点头,花暮锦虽是着急但也还保留理智,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云卿姿被花暮锦抱回了她前些日子住的蔷薇苑,缈浓带着阿芄兰入内为云卿姿包扎。
缈浓尝试催动她体内的茳荧虫,试了几次都没有任何反应,这才松了口气。
看来茳荧虫是真的化了,只是不知这种秘术薛脂凝是怎么敢做的,若是稍有不慎云卿姿便会死在里面。
她的目光沉沉,盯着云卿姿的伤口不动。
半晌,阿芄兰才将伤口处理好,“圣女,世子妃体内灵蛇的毒素尚存,最少需要治疗三个月,况且这种…只有圣女能做。”
灵蛇是缈浓喂养的,便是为了将来可以用作蛊药,可以救人而用。
缈浓也默了一瞬,她扭头看了一眼门外,不用问也知晓花暮锦不会同意云卿姿在南疆再待三月的。
她擡眸:“火灭了吗?”
出来的太久,不知薛脂凝的尸身寻到没有。
阿芄兰点头:“湶门罗与顾先生的尸身已寻到,可要明日下葬?”
南疆的葬礼与兖朝的大相径庭,南疆都是在人死后便将尸骨研磨为粉末,做入画中。
而兖朝讲究的是魂归故里。
缈浓的眼眶有些发酸,她的姑姑自小便走失,怕是从小便在兖朝长大,而她的意中人也是中原人,她们如此相爱,想必也是想魂归故里的。
她压下喉头的酸涩:“等会推去月崖烧了吧,挑两个漂亮的盒子装着。”
她想送薛脂凝回到想去的地方去,她记得姑姑与她说法,若是日后她与顾旻离开,便要先回中原的徐州城,那是他们相遇的地方。
缈浓出了寝殿时,蝶阿诗已经将这一切的来龙去脉与花暮锦讲的差不多了。
“世子妃体内的毒需得我解,为期三月,若是世子放心,便让我随着回兖朝,也顺道让我将姑姑姑父的骨灰送回家。”
她仰着脸,对花暮锦轻声道。
人死魂灭,便是花暮锦厌恶薛脂凝,如今人也死了便无法再追究。
他只错开缈浓的身体朝里走去,留下一句可以。
屋内点着一盏琉璃灯,却并不是太亮,云卿姿刚来时便觉琉璃太过刺眼,是阿芄兰发觉了她的不喜便换了一盏。
花暮锦坐在云卿姿的榻边,她好像是睡着了一般,面容恬静。
不过瞧着好似更瘦了些,手腕的骨头都突出了一大块。
她的脖子上被阿芄兰用彩色织锦包扎,里面用的都是止血化脓的药,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花暮锦看着看着,眸中早已蓄满泪水,他的肩膀微微抖动,极力克制自己。
他十分后悔,为何当时没有派人去云家保护她,而是只想着如何制服叛军。
“阿景,等你伤好了我们便成亲吧,等回了家我便让父母上门请期,你畏寒,那我们八月成亲如何?”
他握着云卿姿的手,不断摩挲着。
声音中带着浓厚的哭腔,他说完终是忍不住低下头,额头抵在她的手背上,泣不成声。
守在屋外的侍歌与非觉等人,听到屋内传出断断续续的哭声,心里也不好受,侍歌更是躲入蔷薇花从中偷偷哭了一回。
翌日一早,将将天亮阿芄兰便带着人手将薛脂凝与顾旻的骨灰装好,待用过午饭他们一行人便要离开南疆了。
此次与缈浓同去的是阿芄兰,蝶阿诗要留在南疆帮着打理国事。
马车内铺着厚厚的褥子,便是为了让云卿姿这一路上躺的舒服些。
回兖朝的一路上,白日缈浓未云卿姿引毒疗伤,晚上则是由花暮锦亲自照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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