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傅青逸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了自己跳下楼去,痛苦死亡的那一刻。
砰——
伴随着一声巨响,傅青逸重重砸到地上,后脑勺着地,鲜红的血液一瞬间便从头上和身上的伤口流淌出来。
这太疼了。
意识的消散需要短暂的时间,傅青逸虚着眼,视线逐渐变得黑暗模糊。他的身体因为疼痛而痉挛着,肌肉一抽一抽,恍惚中竟觉得这一次比当初他被砍一刀时还难忍受得多。力气在慢慢被抽走,流出的鲜血仿佛没有穷尽。
好疼,他想:怎么会这么疼。
呼吸里全是血液的铁锈味,喉管里同样呛着血沫,胸腔仿佛破风箱呼哧呼哧作响。他眼睫剧颤,挨过痛苦万分的几分钟或者十几分钟后,傅青逸两眼一黑,呼吸停滞,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一次睁开眼已经是不知多长时间以后了。
全身如同被斩断的痛感似乎还停留在上一秒。傅青逸怔愣着,半晌,才心有余悸地摸了下自己的后脑勺。水流声哗啦响起,傅青逸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已经重新踩在了那条和年轻的傅春鹃一起行走而过的河流上。
弥漫着白色雾气的河面依旧朦胧,所有物体都仿佛隐匿在奶白色的浓雾中,空旷渺远。
傅青逸低下头,发觉碧蓝的水波正在一圈一圈荡漾,水流轻轻地啄吻着他的腿,触感是清凉的。
大脑里繁复的记忆就像脚底踩着的水波一样正在不停流动,把傅青逸整个人都填得鼓鼓囊囊,脑中不剩下一片空白。
隔了好半天,傅青逸才想起自己两世为人的错综复杂的往事。
他原来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这个认知本来已经在第二世的人生中渐渐淡忘了,如今不知怎地又清晰起来,正当傅青逸还在面目凝重地消化着上一世谭佑霜和他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缠时,他忽然被站在旁边的年轻女人扯了一下。
“别愣着了。”傅春鹃的手温暖干燥,她语气复杂道:“青逸,擡头。”
傅青逸怔怔地擡起头,旋即因自己视线中的东西狠狠吃了一惊。
方才还覆盖的浓雾在傅青逸低头的短短瞬间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入目是一个巨大的纺锤,轻轻地悬浮于天际之上。然而仔细观察,这色泽如洁白无垢的大理石的纺锤明明风筝一样飘在天际,实际看上去却极其笨重。
它的整体粗看是粗犷的,透露着原始的气息,仿佛石器时代的粗糙作品。可纺锤外部的工艺又异常复杂,密密麻麻各式各样的花纹仿佛是由手艺最精妙的工匠一刀一斧细细雕刻而成的,连细小的螺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线条流畅的走势笔走龙蛇般洒脱。
看得时间长了,傅青逸迟钝地眨眨眼睛,陷入一种奇妙的幻觉。
他的左眼和右眼同时看见了渺小和巨大,纺锤似乎分别映射在他左右两只眼睛中,一个是巨大且虚幻的,另一个则是渺小且详实的。仔细再看过去,傅青逸又发现纺锤似乎在不断变化运动,它周边的空间不断交叠扭曲,自己左右脑接受到的关于同一件事物的信息迥乎不同。
这太奇怪了。
傅青逸疑惑地眨眨眼,正当他为眼前的景象摸不着头脑时,不过呼吸之间,纺锤和周边的空间俱又静止下来,变得无比安静乖巧——
真是极致的矛盾。
看着看着,傅青逸脑中倏地有五颜六色的烟花噼里啪啦炸开。他耳道嗡鸣,低下头去猛地干呕了一声,两滴鲜红的血珠从眼角滑落入水中,接连就是身躯不断地抽搐。正当傅青逸捂着胸口,肚内翻江倒海,肠胃几乎都要从身体中呕出来之时,一道淡漠的声音自纺锤的四面八方传出。
“别看了,”缥缈的声音长叹道:“闭眼——”
傅青逸一震,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他干脆地闭上眼睛,视线陷入一片混沌中。
奇异地,纺锤没有消失。在黑色的视线底片上,它像月晕一样散发着柔和白光,傅青逸偷偷举起手来摸了摸眼皮,确认自己的眼睛是闭上的,才恍惚想:世间居然还有这等奇事。
“……”
在一片静谧里,一个白发蓝眸的青年缓缓出现在纺锤前。察觉到傅青逸摸眼皮的动作,他擡眸看向傅青逸,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低声嘀咕道:“嘿……你这家伙还真有意思。”
傅青逸仍然闭着眼睛,脑中却清晰地呈现出了青年的模样。他白得过分了,整个人就像是刷着一层白漆,长长的银白色卷发垂落下来,一直披散到膝弯处,眉毛和睫毛都是雪白的颜色,只有一双眼睛是澄澈的蓝。
傅青逸没有办法用天空或者大海这类通俗的形容去描绘他的眼睛。如果可以,他觉得这个“人”的眼睛更像是冰透的蓝,天生便是冷的,极像冰川。太浅的色泽导致他眼珠转动时几乎是无机的玻璃珠般的质感,扫视过来时居高临下和非人的感觉很强,甚至到了瞥一眼就觉得不舒服的地步。
该用“祂”来形容眼前的这个类人生物吗?傅青逸想。
伴随着傅青逸心中的低喃,那双冰透的蓝眼转了过来。青年精致到连建模都难以比拟的脸上出现了教徒般庄严肃穆的神情,他嘴唇微动,严肃地指正道:“我并非神。”
……我并非神?意思是有神,只不过不是眼前的这位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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