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嘉元二年,番邦使者们再度访靖。
入宫面圣后,他们直截了当地转达了最高统治者的意向——希望能与贵国正式建立长期合作关系。
嘉元帝自是举双手欢迎,当即派人准备签订国书的相关事宜。
苏源作为一品大学士,责无旁贷地出席了谈判大会。
国与国之间在日复一日不间断的极限拉扯中寻摸清了对方的底线,不至于合作不成反结仇。
只是长此以往,大家难免有些心力交瘁。
同僚们头发大把大把得掉,苏源也因焦虑多思三天两头失眠。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即使过程中发生了一些小波折,最终都得以轻松化解,顺利地在一式两份的国书上留下玉玺印。
本次共有二十一个国家同靖朝建立往来关系,嘉元帝喜不自禁,亲自拟写诏书,将这一好消息昭告天下。
百姓当街欢呼,奔走相告。
靖朝的每一片土地上都洋溢着欢喜与自豪。
尤其是看到极具异域风情的番邦人走在街上,男女老少皆昂首挺胸,露出引以为荣的表情。
“你们看他爱不释手的样子,一定非常喜欢我卖的东西!”
“以前我一直以为番邦人粗鄙鲁莽,现在看来也不尽然,有种......我朝没有的独特的美。”
“只能说各有各的美,说不定在番邦人眼中,咱们也都是极美的呢。”
百姓们听了这话,忍不住哈哈大笑。
角落里,白发苍苍的老者倚着墙晒太阳。
冬日里的阳光温暖极了,一如他的内心。
“老头子我活了七十多年,历经三任帝王,太上皇和陛下颇有明君风范,老百姓的日子真是越过越好喽。”
“希望老头子有生之年能看到我朝巅峰盛世、万朝来贺的场景。”
一旁同样白发须眉的老者揣着手笑眯眯,语气沧桑且笃定:“一定会的!”
次年三月,二次出海的远靖舟凯旋归来。
他们不仅带回了珍珠米,还从首次出海发现的那片无人大陆上发现了大量丰富且未知的资源。
因能力有限,只能带回一小部分。
但这足以让嘉元帝高兴得连吃三碗饭,恨不得手舞足蹈一番。
只要将这些资源加以合理的开发利用,何愁靖朝不会更繁荣昌盛?
嘉元帝龙颜大悦,对出海诸人论功行赏,私底下已经在盘算第三次第四次出海的时间了。
而今船舶司造出越来越多的海船,船体的稳定性以及抗风浪能力也是逐年增强。
笼统一算,起码有几十上百艘海船停泊在港口和码头,亟待朝廷乘着它们劈风斩浪。
按捺下心底的蠢蠢欲动,嘉元帝大手一挥,命户部准备准备,明年即可在皇庄大量种植珍珠米等海外作物。
嘉元五年,朝廷开始区域性推广天薯和珍珠米。
官府不仅张贴出二者的亩产量,更是图文并茂地附上了几种简单易操作的吃法。
村里的娃娃们听秀才老爷绘声绘色地描述了烤天薯的做法,不争气的眼泪从嘴角流下来。
这还没吃上呢,就先被馋哭了。
推广头一天,闻讯而来的百姓将官府门口挤得水泄不通。
他们天没亮就从村里赶来了,只为求得一个试种名额。
待到天薯和珍珠米成熟的季节,百姓喜获大丰收,搂着小山般的果实眼睛笑眯成一条缝。
次年,朝廷开始全面推广天薯和珍珠米。
与此同时,靖朝数万万百姓大多在当地的种痘点接种了牛痘,只少部分顽固分子对牛痘不屑一顾。
他们表示宁愿被痘疹折磨死,也不愿接触牛痘这样肮脏的东西。
种痘点的官员们多次登门拜访,给他们做思想工作,结果都无功而返。
将此事上报朝廷,嘉元帝也是拿他们没法子。
总不能把人绑去种痘点,强制种痘吧?
嘉元帝没兴趣做牛不喝水强按头的事,索性放之任之,转身继续投入到政务当中。
没想到几个月后,事情忽然有了转机。
嘉元七年的某一天,某地的乡绅们聚在一起喝酒。
席间突然闯进来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一通闹腾后被撵了出去。
起先他们并未放在心上,酒足饭饱后各自散去。
谁料当晚就有人高热惊厥,上吐下泻。
家里人请来大夫,被告知得了痘疹。
大夫震惊脸:“这都什么年代了,你们都不种痘的吗?”
乡绅的家人面面相觑,很是尴尬。
还真别说,因为他家老爷嫌牛痘恶心,自己不种也就罢了,还不许家里人种痘。
他们也都抱有侥幸心理,只要多加防范,就不会感染痘疹。
可惜他们太想当然了,总觉得意外不会降临到身上。
乡绅躺在床上等死,得知接种了牛痘的友人啥事没有,痛苦和后悔几乎淹没了他。
好在他运气不错,被大夫从阎王殿拉了回来。
痊愈后,乡绅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全家人打包送去种痘点。
牛痘是个好东西,必须得种!
谁说它肮脏的?
反正不是我!
这件事被种痘点的官员当做典礼广而告之,很快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笑料。
笑过之后,那些对牛痘抱有抵触心理的人很快陷入沉思。
第二天,各地种痘点迎来大批百姓。
要不是条件不允许,种痘点的人都想给那乡绅送一面锦旗——催痘高手!
催动顽固分子种痘的高手。
苏源闲暇之余也听说了这件轶事,同人说笑几句后,加快速度批复公文。
傍晚下值,苏源途径礼部,偶遇五皇子赵云廷。
赵云廷远远见到他,便微笑着行了一礼:“苏大人安好。”
苏源侧身避开,回了一礼:“微臣见过殿下。”
除此之外,再无过多的交流。
二人擦身而过,一个往东,一个往西。
苏源看着红墙碧瓦,有些唏嘘。
犹记得当年种痘时,赵云廷还是个乖巧粘人的孩子,最喜欢缠着赵修远这个四哥。
时过境迁,很多东西都在不经意间发生了变化。
现实和梦中,赤钰都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罪,嘉元帝没有迁怒赵云廷已是难得。
只要他安安分分不搞事,将来新帝登基,他也能捞个王爷当当。
可就怕他因为周围人的疏远和冷待生出不该有的念头,继而败光了嘉元帝对他浅薄的父子情分......
苏源忙打住思绪,左右这些事与他无关,何必杞人忧天。
话说元宵离家游学已两月有余,算算时间,也该写信回来了。
不知她眼下到了何处,可曾遇到什么困难。
俗话说,女行千里父担忧,跟儿行千里母担忧是一个道理。
纵使清楚元宵的身手,苏源也还是有些后悔,当时没让她多带几个人上路。
回到家,元宵的信果然到了。
信中足足有三页纸,除了一开始的报平安,其余都是日常碎碎念,吃了什么,遇到哪些有趣的人等等。
字里行间难掩亲昵,以及小女儿姿态。
人人都说苏魔头培养出一个小魔头,数年来以女子之身压得一众男考生擡不起头。
可只有自家人知道,元宵有多乖巧听话,多依恋家人。
言归正传,得知元宵一切平安,苏源也就放下心,继续投身事业之中。
然后,他就被告知元宵加入了杭州府女子军,还在和五国联军的交战中立下令所有人侧目的赫赫战功。
苏源:“......???”
把这事儿告诉苏慧兰和宋和璧,两人都吓得不轻。
苏慧兰更是跑到苏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前,又是磕头又是烧香,好让他们保佑元宵平平安安。
完事后又拉着苏源和宋和璧一起,美其名曰人多力量大。
苏源哭笑不得,不过他也很担心元宵的安危,又不好在这紧要关头把人接回来。
若真如此,光御史的唾沫就能把他给淹死。
无奈之下,只能劳烦赵琼帮忙照看着些。
结果这一照看,就照看出了问题。
大军班师回朝,嘉元帝按以往惯例论功行赏。
十多位武将依次排开,高挑纤瘦的元宵像是误入狼群的小绵羊,身边的壮汉一拳就能把她打哭。
可谁都无法忽略她摘下敌人首级的数量,以及啪叽落在她头上的五品官职。
苏源立于文臣前列,目睹元宵叩谢皇恩,心里无疑是欣慰的。
然而没等他回家庆祝,就听说赵云廷自称对元宵一见钟情,想要求娶她为正妃。
苏源当时就炸了,甚至连手头堆积如山的公文都顾不上处理,一路疾奔回了家。
他此行的目的是想告诉元宵,不要被男人所谓的一见钟情哄骗了,以赵云廷入朝参政后暗戳戳拉拢朝臣的小动作,很明显是另有所图。
进门后问了下人,得知元宵在花厅会客,便大步流星走了过去。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赵琼疑似表露心迹的话。
苏源:“???”
我把你当弟弟,你却觊觎我闺女?
这不能忍!
苏源怒字当头,才不管赵琼的王爷身份,直接将其扫地出门。
赵琼:QAQ
一回头,就见元宵两手托腮,笑脸盈盈地看着自己。
苏源心头的火气“哧”一声灭了,拧着眉头坐下:“以前他可曾对你......这样过?”
元宵摇了摇头:“这是头一回。”
紧跟着又接上一句:“不过我很早就知道他的心思啦~”
“很早?”苏源眯起眼。
元宵眨了眨眼,顾左而言他:“总之女儿觉得他挺有趣,比那些个满口之乎者也,说什么女子不得为官的迂腐读书人要好得多。”
苏源头疼不已,满腹的牢骚都不知从何说起。
憋了半晌,总算憋出一句:“你喜欢他吗?”
这话一出,苏源只觉得酸涩不已,有种自家养了十几年的小白菜被猪拱了的愤怒。
这种愤怒不分亲疏,他看着长大的赵琼也不行。
元宵则怔了下,伸手给老父亲倒了杯茶:“比之其他人,我挺喜欢的。”
说这话时,元宵的脸上毫无羞涩怯意,落落大方地承认了自己对赵琼的好感。
苏源幽幽叹了口气,轻揉眉心:“你该知道的,我是不想让你嫁入皇家的。”
元宵抿了下唇,坦言道:“女儿自是知晓,所以这几年一直装作不知情。”
苏源敏锐地捕捉到三个字,又在小本本上给赵琼记了一笔。
“女儿原本是打算招赘的,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那日王爷舍身相救,之后数月朝夕相处,感情自然而然就产生了。”
赵琼看向自己时灿若星子的眼眸,绯红一片的耳廓,以及日常相处中无微不至的关心爱护......
最重要的是,他很尊重她。
饶是冷静理智如元宵,也不免动了两分真心。
苏源看在眼里,哪还有不明白的,很是头疼地说:“你容我再考虑考虑。”
苏源到现在都不愿接受,是他把那只猪送到了小白菜面前的事实。
不过有一点,苏源得再三叮嘱。
“你们这个年纪正是春心萌动的时候,切记不可冲动行事。”
“对待任何人,须得保留三分真心,全盘托付是一场豪赌,赌赢了便是美满一生,可若是赌输了......元宵你该清楚后果。”
“我不否认睿亲王品行端正,洁身自好,对你们的相处也持保留意见,毕竟在一处后不是我跟他一起生活,你们多半是要携手度过几十年。”
“你需要考虑很多方方面面的问题,就好比你上了战场,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只能奋力厮杀,让自己存活到最后。”
苏源语调微缓,轻抚了抚元宵的发顶,一如既往的温柔:“以上爹爹说的这些,希望你能明白,并且慎重考虑之后再做决定。”
元宵眼中浮起雾气,倏然红了眼圈,尾音轻颤着:“嗯,女儿知道了。”
苏源露出欣慰的笑。
还好,他培养出来的女儿不是个恋爱脑,不然他能活生生气死过去。
对面的元宵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轻声细语道:“其实只需做一件事,便可解决以上所有问题。”
苏源作侧耳聆听状。
“直接让他入赘好了,等将来有了孩子,也正好随我姓。”
苏源一口茶噎在嗓子眼,咳得惊天动地,可把元宵给吓坏了。
“爹您没事儿吧?我就随口一说,再者这事儿八字没个一撇,您慢着些,可别咳坏了嗓子。”
苏源拍了拍胸口,没好气地看她一眼:“你爹我也不过才不惑之年,还没到那么脆弱的时候呢。”
“好了,这事你仔细考虑考虑,我还有一堆公文没处理,得赶紧回去。”苏源拿帕子擦了嘴,不紧不慢起身,“哦对了,有件事忘了跟你说。”
是关于赵云廷的。
被赵琼的事绊住了脚,导致苏源差点忘了。
“......总之我可不信什么一见钟情,就算他生得好,你也别被他迷惑住。”
别以为他不知道,元宵打小就跟她娘一样,是个颜控。
元宵嗯嗯点头,超小声地说:“可是爹您不是说当年娘就是对您一见钟情的吗?”
苏源哽住:“......这话我只当没听见,下次不许再说了。”
这不是存心拆他的台么。
元宵噗嗤笑了起来,送苏源到门口去,这才折返回去。
苏源重回工作岗位,继续伏案批阅奏折,直到傍晚时分才停下。
期间赵琼过来一次,期期艾艾地道歉:“感情这事儿将就不得,也控制不住,还望苏兄兄原谅则个。”
说着深深作了一揖,言辞恳切:“苏兄兄放心,我一定会对元宵好的。”
苏源早前已经在元宵那里给这小子挖了个坑,但不妨碍他对赵琼没什么好脸色。
一言不发,以行动下了逐客令。
赵琼正心虚着,被关在门外也毫不恼怒,只挠挠头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几息之后,苏源擡头看向门口。
门上的糯米纸上并无碎影浮动,想来人已经走了。
苏源放下墨条,意味不明地哼了声:“臭小子。”
隐藏了这么多年,连他都被糊弄住了。
真气煞人也!
元宵一贯听爹娘的话,自那天起,就将苏源的谆谆教导铭记心底。
在并不确定对赵琼心意如何的情况下,元宵直接自请外放。
后知后觉听闻消息的赵琼:“???!!!”
我老婆呢?
我那么大一个老婆呢?
哦,原来是跑了。
可赵琼既已认定了元宵,又表明了心意,哪里愿意就这么放弃。
于是到嘉元帝跟前一通胡搅蛮缠,跟着外放到了元宵所在的府城。
元宵:“......”
苏源:“......”
宋和璧看出苏源的郁闷,笑着安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睿亲王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况且元宵心中自有一把标尺,说不得比你还要理智呢。”
苏源一时无言,半晌才找回声音:“这才多久,怎么就到成婚的年纪了?”
宋和璧摇摇头没说话,只无声握住了他的手。
嘉元九年,第一批科举入仕的女子正式入翰林院,元宵也于百忙之中理清了她和赵琼之间的关系。
这一年来,两人始终处于友人以上,恋人以下的关系。
所以这边元宵刚一松口,两家就开始准备婚事了。
当满朝文武得知苏小魔头即将成为睿亲王妃的消息,已经再掀不起半点波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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