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病和命
◎蒋经的狠毒。◎
阿婆睡到清晨,才发现云孩不在。
县衙并不管云孩的饭，所以往常，云孩的一日三餐,都会回来吃饭。阿婆老了，再加上这两年染了瘟疫，所以长叹自己没什么用，能做的,也就是给云孩一天做三顿饭了。
阿婆年纪很小的时候,阿婆的阿婆经常跟她讲,以前零族人在萨托岛的故事。
她说,一开始来的时候,很多零族人心有抱怨，说自己上了大行王朝的当，开辟青苗城死了人，死了很多人，过的日子,还不如以往在萨托岛的日子。
她说，年轻人不懂事，但不能没良心。萨托岛被海水淹没了，本来他们都要死的,是大行王朝给了他们一条活路，这是恩,不是仇。人家对自己有恩,该报恩的。
她还说，人都是觉得自己没有的东西更好。到了中原,那些根本没见过当年萨托岛的孩子,听长辈说说萨托岛的事儿,都觉得以前更好。其实萨托岛当年并不好。
小时候的阿婆便问阿婆的阿婆，哪里不好。
她说，中原的土好啊。种什么长什么，不怕冬天，不愁粮食。以前的萨托岛，都是沙地盐地，只有很小的土地能种粮食。大多数人家，都是出海打鱼的。一到冬天，海面会结冰，出不成海，打不到鱼。那时候像我这种年岁的老人啊，很多很多，会在一个冬天，找一个深夜，踏进海里，再不回来。
阿婆问为什么呢？
阿婆的阿婆说，因为家里的吃的不够了呀。老人没用，不浪费家里的粮食。
阿婆活了七十年，自打三年前瘟疫开始，就时时会想起当年她的阿婆的这些话。老人自己走向生命的终点，似乎是零族人的传统。不给家里人增添负担。
她这三年无数次有这种想法，可是她不能。
她儿子媳妇都死了，孙子还没长大，所以不能死。
这个信念让她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城里的老人都死得差不多了，但她还活着。
一边咳嗽一边下了床，云孩是个懂事的孩子，往常早晨都在的，此刻不在，她心里有些慌。
在床头摸了根棍子，走了两步便到了门口，推开门，上了街，她要寻她的孙子去。
她有好些天没上过街了。
这半年，她几乎都是躺在床上。云孩帮那好心的城主大人开窗关窗，每月都有钱。所以家里的柴米油盐都是他买，买回来的米面丢在家里，阿婆每天只下床三次，帮他做饭。
城里有什么新鲜事，都是云孩回来说给他听。
哪里会有什么新鲜事呢？所谓的新鲜事，也无非是今日谁家的谁谁谁又病死了。
阳光洒在阿婆的身子上，更显得她身形佝偻。
往日，自这病来临后，青苗城的大街总是死气沉沉一片。可这两日，却异常地热闹。
阿婆没走两步，就到了街口。
街口的第一户是大老丁家。
大老丁家是大户。零族百姓当年是拖家带口身无分文来到的此地，都没钱。经过几代传承慢慢有了大户，而所谓的大户，其实就是因为这几代的媳妇能生，家里人多，人丁兴旺攒下来的家业。
青苗城最不缺的就是地，城外的荒地，你愿意开垦多少，都是你家的田。大老丁家为啥是有钱大户？他奶奶就特别能生，生了六个儿子，三个丫头。然后到他爹他叔这一辈，又特别能生。一百年的时间，大老丁家多了几十口人。
人多了劳力就多，劳力多了家就越来越大。
这就是命。
不像阿婆，她这辈子只生了一个儿子，还死了。现在只有云孩这一个孙子，所以万万不能断了香火。
大老丁今年四十岁，两个儿子，分别十一岁和八岁。此刻他正带着两个儿子，满脸喜气地站在门口，见到阿婆，中气十足地喊了声“他大娘，精气神挺好呀！来来来，宝儿，玉儿，叫奶奶！”
两个小孩儿叫奶奶，阿婆连连点头：“好，好！”
细心的阿婆发现，这两个孩子，脸色不黑了。
“哟，俩娃病好了？”阿婆问。
“好了哩！”大老丁扬声道，“昨晚吃的药，今天还要喝哩！”
一株虎云草，榨成汁，拌盐和黄土，连喝五天，就能好。
一株虎云草，一条人命啊。
阿婆神色复杂，偷偷问大老丁：“花了多少钱？”
“一百两。”大老丁也压低声音。
“就给两个孩子喝了？”
大老丁道：“家里就够给两个孩子的，我们大人，算了，算了。”
阿婆半晌不言，随后又问：“可见到我家云孩？”
“不曾见到。”
阿婆点了点头，走了。
“大老丁，为了两个孩子的命，把家里钱都拿出来了呀。”阿婆喃喃自语。
随即她又想到云孩，差不多大的孩子，人家有钱买药了，我家云孩可怎么办呢？五十两一株，把镯子卖了也不够啊！
阿婆想着想着，默默流泪，继续寻找孩子。
转过一条街，来到青林巷。
一堆人围在青林巷里，把小小的巷道都给堵死了。
阿婆走不动，只能等，于是坐在一户人家的门槛上，看这伙人在干啥。
这群人为首的，是黑子。
黑子三十多岁，爹妈都病死了，他也没娶媳妇儿，所以一个人过。
爹妈死后，他这人就废了，吃喝嫖赌，把爹妈留下来的家业都给败完了。
黑子此刻正站在人群前面，手里高高举着一株虎云草：“一百两，谁有钱，当场成交！”
阿婆被这话吸引了，擡头去看，果然见到黑子手里的虎云草。
对于黑子来说，早晚病死，他认了，所以什么都无所谓。
但自从城里来了张老山，指出虎云草能救命后，整个城的人都在找虎云草。还真有人找到了，找到的人先救自己的命，然后再拿出来卖，一开始卖得便宜，十两银子。后来就失控了，十两，五十两，一百两，一百五十两，每过一会儿价格都在往上翻番！
命，黑子不在乎。
但是钱，却惹得黑子心里直痒痒。
从昨天中午开始，黑子就在整个青苗城翻墙爬屋顶。那虎云草一般长在瓦缝里，所以黑子就爬到一户户人家的屋顶上，一块瓦一块瓦地翻。
还真别说，找了半天没找到，又找了一夜，让他给找到了一株！
就这一株，是救自己一命，还是卖一百两银子，他毫不犹豫选择卖一百两银子！
自己这破命不值钱，绝对值不了一百两银子！
“黑子，你欠我钱还记得吗？！”一个妇人排众而出，“你欠我的钱不用还了，你把这虎云草给我！”
这妇人约莫三十岁，眉眼之间有几分姿色。
阿婆认得她，是刘三嫂子。
刘三嫂子不正经，就是那种不正经。
黑子欠刘三嫂子钱吗？
可以说欠，也可以说不欠。
刘三嫂子的男人死了，怎么死的？病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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