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策
瓦灯昏黄,明明暗暗之下,又平添了几分莫名的暧.昧。
萧鹤别有一瞬间没提上气来。
他浑浑噩噩地站起了身,走去了门边,搭上了门闩,又僵硬地走回了床边,直愣愣地站在那儿,脑子里嗡嗡的,什么也没想,什么也不敢想——顾杪的神情看起来分外正经,且太过于平白纯一了。
倏忽间,在灯光的反射之下,那一圈圈煞白的绷带猝然拉回了他的理智:“不......现在不了。”
“怎么了?”顾杪正蛄蛹着想坐起身来,被他这般拒绝,神色看起来有些茫然。
她的衣裳被蹭乱了些,肩头乃至脖颈缠着的绷带大片地露了出来。萧鹤别舒了几口气,半晌才松开了捏紧的拳头,伸手将她的衣服好好交叠整齐,又安静坐了回去:“待你伤好些再说吧。”
“啊、”顾杪愣了愣,垂眼看到自己身上的绷带,才反应了过来,“抱歉,忘记了。”
顾杪没什么感觉,便总忘记自己身上尚还有伤。伤处太多太杂,虽都基本止了血结了痂,但若想全部回复,少说也需三两个月。
“你何需道歉。”萧鹤别闷闷道,“需要道歉的......是我。”
只是后半句话声音太轻,顾杪没有看见。
萧鹤别在床边呆坐了许久,又将顾杪的被子拉上去了些,才道:“庄主既然念叨着‘沂水之心’,他定是知道些什么。而宋楚楚那家伙还算有些良心,她前些日托姜家的少主去玉腰奴询了庄主的踪迹,只可惜庄主就像是于人间蒸发了似的,毫无踪影。不过......还有一个人,她那里,应当会有什么线索。”
那人的名字呼之欲出,即使不说,顾杪也猜到了他要说的是谁。
而萧鹤别所言,也正应证了她的猜想——
“长公主赵锦。”他道。
萧鹤别对于他的生母没有什么太多太复杂的情感。
他感谢那个女人赋予了自己生命,努力将自己带入尘世,但至多也就是如此了。
他知道自己过于冷漠,可对于一个从出生起就不曾见过的人,他无论如何无法将那个“娘”字说出口来。
把他拉扯长大的是顾杪,在他被嘲没爹没娘时出手的也是顾杪,遇到危险时毫不犹豫地站在他身前的依旧是顾杪。
于萧鹤别而言,顾杪更像是至亲的“阿姐”。
但他对顾杪的感情不止是亲情。
始于依赖,似是亲情,却比那恬淡寡净的亲情来得更加浓烈,更加让人......难以控制,不想控制。
萧鹤别摇了摇头,将那些混乱的杂绪甩出自己的脑海。
“长公主与前江王朝的皇子生下了我,而那四野八荒又是前江朝皇室之物。即便她不晓得沂水之心具体之于何处,但她定对其有所耳闻。”萧鹤别道,“沂水之心究竟是至阴至寒还是能疗愈万物暂且不知,但既然知道了线索,却放之不去一查,我会后悔终生......顾风禾,我会救你。”
他定定地看着顾杪,一字一顿道:“我会救你,我想救你,就像你保护我一般,我也想保护你。”
“顾风禾,我不想你死。”他又第无数次地重复道。
顾杪无言相对,也忽而间......不想再躲躲闪闪地推三阻四。
有人在盼着她活下去。
不止是萧鹤别,还有岑今,还有......还有楚楚,有人在盼着她活下去,在拼了命地希望她这个从出生起就被安排好了死亡的命运的人活下去。
她可以是任听命令的傀儡,可以是承载秘密的卷宗,可以是生杀佞贼的刀,可以是制挟大局的棋子,但她同时也是个活生生的人。
有血有肉有感情,也有渴望。
萧鹤别曾经问过她,她渴望的是什么,顾杪没答。
那会儿的她不敢答,不敢将之从被刻意埋藏在心底深处的泥沼里挖出来,更不敢宣之于口。
她怕说出来后,便如卸了闸的洪水,渴望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她怕止不住的落差感会埋没了自己,脆弱的内心会如针扎,会更加千疮百孔。
她曾经想也不敢想,所以才会茫然,才会不知所措,才会说:“我不知道。”
可若是抛下了那些负担,撇去那块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的巨石,最后所露出来的渴望,也不过就是简单的一句——
“好。”她道,“不死。”
她想再多活一阵子。
多活一阵子,再多活一阵子,然后回到卧雪庄——若是回不去也无妨,只要是在随便哪处安宁的地方,和......
和亲近的人,过上几日平凡人的平凡日子,便好。
睡到日上三竿,自己生火炊饭;院里养几只鸡,后山种一些菜;闲来无事就去湖边钓鱼,心情不错就去镇上兜圈。
可以是寸田尺宅,可以为五斗米折腰,但好在不用练武,不用拿剑,不用为任何事情再浪费脑筋。
——那是顾杪的渴望。
她眼神定定地回望向萧鹤别,认真道:“但你不能胡来。”
“好!”萧鹤别想都没想就应了下来。
他看起来格外欣喜,倒是更像当初卧雪庄里的那只大狗了。若是他身后有条尾巴,顾杪都怀疑那尾巴已经摇起来了。
可他马上又蔫了下来,欲言又止了几许,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师姐是答应我去汴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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