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历醒来后只觉得浑身都散架一样,头还很痛,餐桌上放着果汁,还有凉掉的小米粥。
年会后第二天上班打卡都比较松,这份职业只有时间弹性这一点人性化。
沙历换上干净的衬衣,他昨晚没有断片,还能依稀记起自己的精彩演出。华升给他洗澡了,他还邀请华升一起洗。色胆包天。
没能往深里琢磨,沙历赶紧拾掇好,赶去报社。
沙历在台里资历浅,也没人照应,所谓怀璧其罪说的就是他,没能长出保护自己的爪牙,只能被人压榨着干活。省台最近跟朗城晚报合作很多,省台的一个女主持总听说了沙历的才能,总是来麻烦他。
这个女主持仗着自己在台里的一些手段,年逾40还不肯给新晋的主持妹妹机会,她在领导面前又很会来事儿,很多时候大家不爽她,她心里清楚,但完全不在意。不然怎么说人品和作品要分开呢,成功的人未必都是世俗认定的好人,但至少有一些常人所不能及的本事。眼见40岁了,她对于自己做主持人的前途焦虑感越来越强,眼见着另一个财经女主持顺风顺水,结识了各路企业家,还转型当起了制片人,这可更加重了她的焦虑,赶紧动脑筋申请了一个公益视频号项目,想模仿别人转型。
脸皮的厚度,也决定了一个人职场发展的韧度。甭管这号做不做的起来,但她会借力,她让台里文案大能帮她搞定了汇报材料,做好ppt,又去副总那里软磨硬泡了三月有余,虽然她主持水平只是中规中矩,但看在她没有犯过什么原则性错误,台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凭她去。
这种人不跟她沾惹上关系还好说,在沙历帮了两次明显有拒意后,她直接明里暗里言语威胁,用有礼有节的声音说出最无理取闹的话,美其名曰让你办事是看得起你,“要是这点事儿都不肯做,以后可别说姐不管你,让你在这自生自灭”。可关键是两人根本没有上下级关系,沙历可以不理她。
今天的任务是去采访一家福利机构,女主持连稿件也不会写,沙历需要给她写好口播的材料,她在演播厅舒舒服服吹着空调把稿子一念就完事,剩下的苦活让沙历去一线采编。
公益不像房产类的广告版面那么大,能给部门带来收益。只是王保保有意要整饬他,便让沙历去,自有人能收拾他。
他搭地铁转了18个站,最后换公交2站,车无路可走,换自行车骑行了十多分钟,终于到达旧城改造遗忘的村落。
这家协会叫“童心特需协会”,成立于七年前,口号是致力于打造“全生涯帮扶体系”,说白了就是不细分年龄段,从几岁到几十岁的残障群体都有。他们通过向社会募集资金和物资来养活这些大小孩子。
快到情人节了,院长与时俱进推出了“用心棒巧克力”,让这些小孩参与进来做,从制作包装都有老师一点点教学。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沙历一进去就闻到小院里传来的甜腻香味。
“欢迎欢迎!”院长热情接待了沙历,一路激动讲解。
“您这边的基本情况我都了解了,您忙活,我先拍点照片。”
“好,好,有需要随时叫我们。”
沙历看着主体楼墙上挂着的照片,他们质朴的面容有些呆滞。
“hi,肖老师?”有个女老师过来自我介绍,“早听说您今天要来。”
“我没想到你们这能容纳百来号人。”沙历感慨。
“这算什么,人最多的时候好几百呢,凳子都不够坐。出院的人有些在良心企业的搭桥下,能去超市、物流等岗位。像这个……”女老师指着其中一个,“女孩精神方面有点问题,一直在吃激素类药物,导致体型肥胖,但她很珍惜这份工作。每卖出一个手工制品,她都在本子上画一朵小花。”
“她很可爱。”沙历点头。
“还有这个……”女老师介绍在院子里做纸盒的少年,“18岁,比较典型的自闭症患者,有一些刻板行为,以前做不好很急,打自己的头,发脾气。现在已经能控制情绪了。”
“真了不起。”沙历由衷称赞。
“他们其实就是长大的孩子,只要像对孩子一样对他们,一年两年,总能看到希望。他们做的东西,不比外面差。”
沙历很快融入进这群人,他本身属于话少的人,洗手、消毒后,进去车间和孩子们一起,耐心观察他们。
大孩子管小孩子,形成了里面的纪律。
“他们上学怎么办?”沙历问。
“我们的经费,不足以提供他们读书。我们的老师也会教,不过肯定没法跟学校比。”女老师很无奈。
两人走着,突然端着一叠融化的巧克力的小孩撞到沙历身上。
“呀!”女老师叫起来,“烫到没有!”
幸好融化的巧克力不如糖浆温度高,沙历抖落多余的巧克力,眼见老师呵斥做错事的小孩,小孩完全不理,掉头跑出去。
“小欢,站住。”老师气得不行,“这个小孩,哎。”
“没事,不要紧。”沙历手已经被烫红了。
沙历尝了尝手上残余的巧克力酱,“挺好吃的。”
跑出去的小孩有点眼熟。
“真是不好意思啊,我帮您处理一下。她被领养家庭退养了,不讲话,不是不能说话,声带没问题,就是不肯开口。”
沙历瞬时记忆很好,他在惊疑过后问:“可以带我见见她吗?”
女老师找了一圈没找到人,领着另一个穿着碎花裙的小女孩一起唤她。
她从二楼露出一个脑袋,阴恻恻的,还是花裙子小女孩发现她:“欢欢在那。”
沙历对她微笑,带着些许打搅的抱歉。他本还想年后去石欢寄养的家庭看看,却误打误撞在这里见到再次被命运愚弄的她。
小女孩上楼将石欢牵了下来。
“还不道歉,小欢,你把叔叔烫伤了。”老师蹲下跟她交流。
“哥哥。”小女孩纠正老师,笑眯眯擡头。
“真的没事。”沙历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两个孩子走开后,沙历用很长时间做好心理建设,他应该对她承担起责任来,问老师:“领养她需要什么条件?”
女老师很惊讶:“我教了这么多孩子,这个让我最发憷。她看起来不太正常,有点……油盐不进。”
老师酝酿着不伤害小孩的说辞解释:“她之前半夜里一言不发站在我床边上,吓得我心脏病没出来。后来小燕过来,两人一间房睡,她总算不梦游了。测试过,指标都对的,就是不肯开口。原来的养母怀孕了,加上她不听话,只能退养。没学校肯收容,先是送去了市福利院,不知道为什么又被送去了区的福利院,最后又送来我们这里。也是可怜。”
老师从沙历的脸上看不出变化,只有波澜无波的沉静,本以为他司空见惯这种情形,却不料沙历再次问:“我可以收养她吗?”
“您已婚吗?未来打算要小孩嘛?我劝您慎重考虑,不要一时冲动又退养,对孩子的伤害很大。而且现在的政策,石欢妈妈虽然瘫痪了,不算是严格意义上的孤儿,只是目前失联。她被再次领养的可能性很小。”
沙历哑声,他恐怕不打算结婚,也就没有领养的可能。
“我知道了。”沙历千斤秤砣压胸,透不过气。
他找到石欢的房间,给她留了电话号码,又问老师要了捐献善款的方式。
“我会想办法让她去上学。”沙历对老师说。
沙历离开后,石欢看都没看撕掉了纸条,放在嘴里嚼,嘎吱作响。
小燕在旁边写数学题,不会解,问她:“六年级的题目这么难,往后会更难吗?”
石欢没有回答她,小燕乐此不疲的自说自话:“我爸爸说月底来看我。我爸爸分你一半,不要难过了。”
石欢蹲在地上用粉笔画画,白色的色粉描绘了在海底世界,一只没有象牙的非洲大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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