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的内容让他惊诧,几封信件,被拍下来编号后放进了这个文件夹,随后删除了源文件却没有清理干净痕迹。
信字体稚嫩,语言激愤,逻辑也很混乱,但沙历读懂了其中的冤屈——这是一封匿名举报信。
“谢嘉嘉,这台电脑是谁的?”
“路主编的啊。”谢嘉嘉半天才接电话,“放那一两年了,修不好也没事,死马当活马医,待会儿我来找你拿去放机房。”
写给路非的信!
如果信中内容属实,他没有听过这么匪夷所思的事件被报道过,路非是出于什么原因将这线索拦截?
沙历希望信中描述的情境是假,可他又不自主想要怀疑。假使路非是这种在强权面前玩宏大叙事的犬儒份子,在善意求助面前玩解构的伪善媒体人,那他就根本不值得追随。
“你过来找一下我。对,快点。”沙历严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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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燕的手术比较成功,沙历送去了果篮,杨父抱住沙历就要叩谢,沙历将他稳稳扶起。沙历打肿自己的脸充胖子,只字不提让对方还钱。
男人颤巍巍递出了一张欠据,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我杨强欠好心人沙历三十二万整,以此为证一定偿清。
男人说找护士写给他,他自己依葫芦画瓢誊写的,上面按了手指印。
一股暖流淌过沙历心间,文艺作品把良心还给穷人才多少年,当代社会又开始妖魔化穷人,讲穷山恶水出刁民,讲救急不救穷。
“不用急着还。”沙历不担心他们跑路,能帮助到别人,他真的挺开心。
杨父背过身去给他端水,不经意擦过眼睛。
“医生说什么时候会醒?”沙历问。
“昨天醒过,迷迷瞪瞪地说渴。”杨父说。
坐在椅子上的石欢在玩杨燕的手指。
沙历从她书包里掏出来作业检查,石欢下意识想起身阻拦,又不屑地坐下。
卷子上几乎都是鸭蛋,闭着眼睛丢地上踩几脚答题卡都能对几道,她干脆就交白卷。
“你不想上学就让给杨燕上,你想回那就回。”沙历故意把话说得难听,“你不是为我读书。”
石欢毕竟还小,沙历这么一唬还是有点用,她倔强地咬着下唇,强撑着不显出情绪。
“辛苦你送她回学校。”沙历对杨父说。
沙历不准备惯着石欢,石欢之前每天都翻墙出来他知道,他让杨父看着点。
杨父老实巴交,医院加床满员了,旅馆太贵,工地太远,他就躲在校侧门外荒废的墙角,蜷缩着睡。石欢前天翻出来的时候见到杨父,一时进退两难,再也没有翻过墙。
沙历知道石欢并不是个坏小孩,她只是需要一点感化和约束。
回到家的时候,华升在沙发上看晚间新闻。
沙历买了椰子,进厨房准备劈开喝水,他太渴了,身体和精神都处于脱水状态。
“给我弄一个。”华升指挥。
“好啊,20一个。”沙历宰客一点不手软。
“一进城就学坏。”华升起身准备教训坐地起价的家匪。
“不是啊,我好穷。做家务咱们算工钱好不?”沙历说。
“那你吃我的用我的,交了吗?”华升反唇相讥。
“那也是我没有啊。”沙历摆烂。
沙历跺开椰子口,突然想起还有一对漂亮的玻璃杯子,他从碗柜里拿出来倒满了椰汁,递给华升,华升看到后没接。
“你记不记得我以前拎过一锅公鸡去山里看你。那时候你吃了五碗饭,鸡骨头都没给我留!现在跟我算那么清楚。”沙历埋怨。
“谁跟谁算?”华升哭笑不得。
沙历当时等他吃完鸡后,掏出写的一首诗歌,准备投稿参赛,怯生生念给自己第一位读者:
漫长的盐堿池
倒映着妄想
我对长草说我很想你
草说你有水吗
对沙棘说我很想你
沙棘说你有红吗
对大雁说我很想你
大雁好像迷路了
我也好像迷路了
大爹,我很想你
但是你不要想我
忘记这里发生的一切
忘记戈壁野西瓜
忘记江南水乡
忘记楼下的白桦林
伤感应该被限制出境
痛苦不应长进眉头里
被愚弄的命运要学会和解
遗忘的人并不无情
大爹,我很想你
这片田地不熟悉粮食
道路不熟悉脚印
风不熟悉帐篷
火不熟悉灯
我们不熟悉三代前的祖先
这样,你也可以不必熟悉我
我们加在一起在这里生活了一百年
我们仍不能说自己是北方人
大爹,我很想你
华升当时听完见沙历哽咽,捞着他薅头毛问:“想家了?”
“不想,我家就在这。”
“想爸爸了?”
“不想。”
“想就承认,又不丢人。”
“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那把‘大爹’改成‘大哥’。”
“我不……”沙历躲开华升的手,“你又不是我大哥。最多是老二!”
沙历又被追着撵。
今天下午在办公室,他目睹了女孩的求助信,差不多接近他当年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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