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昭
“啪!”
一捧清冽的水冲开弈暮予额间的发,又沿着他的下颌滑落。
眼睫上顽固地悬着不肯下坠的水珠,随着垂眼的动作,流入眼底,弈暮予却好像没有感到丝毫异样,半垂下手,将手腕浸进水里。
几条小鱼轻轻在他的指节碰了碰,像是觉得奇怪,倏尔远逝。
泉水仿佛刚溶解不久的雪,先是让人觉得麻木,随即是寸寸入骨的寒凉,再之后又是更深的麻木。
临瑜的死讯很快从南交流传至皇都。
云衔观的香客史无前例地增多,他们跪在相天师的神像前,无不痛哭哀嚎。
弈暮予的耳里久久充斥着这一声声哀嚎,他面无表情地凝望水中的人影,水波荡漾,人影随之微微晃动,他却如同被泉水冻僵了脸颊,唯独眼里呈满哀伤之后的茫然不解。
为什么?
水里的人跟着他动了动嘴唇。
“嘀嗒。”
发梢坠下一滴水珠,轻柔地在水面溅起一小圈水纹,好像那张漠然的脸扭曲了一瞬。
中毒身亡。
弈暮予一时觉得这四个字难以理解,脑海里错综复杂,仿佛密密麻麻的丝线交杂在一起,每个线端都对应了不同的结果,他在一片乱麻之中就快要抓住它们彼此间的联系,但临瑜身亡的消息如一柄长刀斩断了所有不同的猜测。
这个被他否定过的结果,成为了残酷的现实。
为什么?
弈暮予的太阳xue隐隐跳动,一阵一阵地蔓延出疼痛。
进攻百越时中毒身亡。
这个貌似合理的说法,却让他油然而生一种异样感。
据军报所说,在那场奇袭中,镇南骠骑共有十一人身亡,其中就包括了作为主帅的临瑜。
弈暮予慢慢攒起眉,这太过古怪。
但如果这不是真相,什么才是真相?
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弈暮予阖眸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神情已然恢复了常态。
“弈小友。”殷明道的声音传进耳里。
几声阴郁的鸟啼,像从地下升起。
弈暮予稳住起身时有些发软的双脚,缓缓转身,两道衣着华贵的身影皆是停在他不远处。
“太子殿下,”弈暮予对殷明道一礼,视线稍稍偏移到另一个人身上,“傅大人。”
“弈公子,好久不见。”傅黎对他颔首,嘴边带着一抹笑意。
这抹笑意仿佛一根细长的冰棱,生生刺入弈暮予的眼里,他脚步微滞,久久未能理清的思绪在短短几步之内越来越明晰。
那条并不存在的冰棱所带来的尖锐疼痛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背后逐渐生起的寒意。
就好像在他离开后,水里的人仍然冷冷地注视着他的背影,半顷,露出一个讽刺的微笑。
“吱呀。”弈暮予轻轻推开本就没有掩上房门。
巫清子在看见傅黎的时候,纳闷地挠挠头,边舀出茶罐里的茶叶,边冲弈暮予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前辈,我来吧。”弈暮予上前接过巫清子手中的茶具,微不可查地摇摇头,巫清子明白了,人不是他叫来的。
“国师大人,”傅黎最后走进厢房,掩上门,对巫清子行了礼,“今日听闻弈公子邀殿下赴云衔观,下官想起从前与弈公子对弈的那精彩一局,心中感慨,这便上山叨扰了。”
巫清子盘腿坐在蒲垫上,呵呵道:“暮予,找你当对手呢。”
弈暮予莞尔,提壶沏茶:“傅大人棋艺极佳,是我多要向傅大人讨教才是。”
“弈小友与如昭都是不可多得的高手,我啊是一个都下不过的,”殷明道笑起来,又说,“我记得从前你们下的那盘棋是如昭走错了一步,后来就救不回来了,如昭可是不服气?”
傅黎穿着便服,神色平和,眼角带着淡淡的纹路,将他的气度映衬得更为老练从容。傅黎笑笑:“弈公子的棋艺,我是服气的,不过时隔已久,我倒真想再向弈公子请教一二了,不知弈公子意下如何?”
弈暮予受着他的打量,动作轻缓地放下茶壶,说:“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殷明道屁股还没坐热,闻言便起了身,笑说:“弈小友今日分明邀请的人是我,却叫如昭你先占了先机,也罢,既然如此,我便回避回避,对弈讲究的是个静字,我在此处,怕是会让你们不清静。”
他句句分寸拿捏得极好,语气诙谐,很容易让人生出亲近感,弈暮予对他颔首致谢,殷明道顿时心生一阵喜悦。
“嘿,这话说得,”巫清子将茶水一饮而尽,起身往外走去,“那殿下便随我去天师殿,这会儿外头人也该走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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